吹完两首曲子,我便收好竹箫,说道:“接下来,我为各位高歌几曲。”其实,当时我开唱之前,心里是有点忐忑的。
毕竟,我的歌声都是自己瞎唱,其唱法讲究的就是肆无忌惮。除了师傅、小鸡和小蛋听过,外人从未听过我的歌。
“啊~啊!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 放屁就是他。”我当时并未多想,用刚劲、浓郁的男中音放声大唱。
“咳,咳,接下来,我再为大家献唱一首牵牛花之歌。啊~啊!好一朵美丽的牵牛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献唱有点紧张,我差点咳破音了。
我唱完两首歌,意犹未尽,觉得已经进入自己的节奏了,准备开口唱第三首。
“下面,是我自创的屎壳郎之歌。啊~啊……壳郎,壳郎,他开始往上爬。”
“停,停!别唱了。”阮籍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我。
阮仙笑吟吟地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在每次开唱之前,都要加个啊~啊的?”
“起调啊,有了这个啊~啊,我就找到了节奏,后面就会唱了。”我仔细看着阮仙这个少年郎,他的声音清脆动听,在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朝露般清澈的眼睛。
“怎么样,我觉得还行,音质不错,节奏感是有的,可以挽救一下。”嵇康侧过头,向阮籍问道。
“中!”阮籍的回答很干脆。
“既然你们诚心想学音乐,那就留下吧。”嵇康淡淡地说道。
我当时心花怒放,赶紧问道:“众位老师,不知道这学费是怎么收的?”我认为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却引起他们几个大笑。
阮籍斜着眼,嗤笑说道:“我们竹林帮不谈钱,只说缘。”
嵇康向我解释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们既然是王戎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都是爱好音乐之人,志同道合,虽教你音乐,但不以师徒相称,自然就不会收你们学费。今后,你们也住在这里,恰好有两间竹屋空着。”
竹林帮?不收费?我当时都懵了,世上还有这好事,害我在路上还为学费发愁。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几个人都是出身于门阀士族,不差钱。只有我和路小鸡这种草根一族,才会为几个五铢钱斤斤计较。
小蛋虽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也感染到欢乐的气氛,咧着猪嘴,“啍唧哼唧”地笑,引起众人的关注。
阮籍看着它,问道:“听王戎说,你们和一头野猪结拜为兄弟,这位应该就是你们的大哥了吧。”
我和路小鸡异口同声地说道:“正是我们的好大哥!”
路小鸡这时想起来了,便把猪车从小蛋头上解下来。没有束缚的小蛋欢快地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
“你们难道是骑着猪过来的?”阮籍才想到这一点,满脸诧异。
路小鸡昂头说道:“没错,它叫小蛋。无论是长途跋涉,还是百米冲刺,它都是最棒的!小蛋,过来下。”
听到小鸡的呼叫,小蛋屁颠屁颠地跑来。路小鸡坐上去,骑着小蛋,围着众人转圈,嘴里说道:“看到没有,平时就是这样骑的,小蛋它可乖了。”
阮籍看着小蛋,眼神开始发亮,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可不可以,骑一下你们的好大哥?”很明显,阮籍对小蛋的兴趣,远大于我。
等等,他要是骑在我们大哥的头上,我和路小鸡以后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于是,我便笑着说道:“欢迎骑坐。小鸡,你教下阮兄,怎么个骑法。”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阮籍是地头蛇呢。
在路小鸡的悉心指导下,阮籍真的学会了怎么骑猪。而小蛋也傻乎乎的,乖乖地给一个陌生人骑。
看着阮籍骑着小蛋,兴奋地大呼小叫,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小蛋发力把他甩下来,摔个底朝天。
可惜的是,我愿望落空了。阮籍这家伙给小蛋喂食东西后,小蛋这猪居然用鼻子去拱阮籍的屁股,表示讨好。
拱人屁股,这是小蛋释放友好的方式。我看着路小鸡,他的眼色有些落寞,就好像乡下的初恋女友进城后,和富家子弟好上了。
嵇康、王戎、阮仙三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跃跃欲试之势,看来都想骑猪。
阮仙突然叫了一声,“啊,快中午了,我该去准备午餐了”。
在一旁索然无味的路小鸡说道:“那我去帮忙。”
我想起那些年,忍辱负重吃过的路小鸡做的饭菜,脸色不禁微变。可千万不能让嵇康他们吃到路小鸡的饭菜。万一,他们一怒之下,把我们两人扫地出门,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当下,我一个箭步截住阮仙的去路,低声对他说道:“路小鸡洗菜、切菜是把好手,但千万不能让他掌厨。”
阮仙抿着嘴唇笑,看了一眼旁边的路小鸡,好像懂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我又对路小鸡叮嘱,“到了厨房里,你不可擅自做主,得听阮公子的。”
“放心吧,师兄,我只是去帮忙。”有了小鸡的承诺,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阮籍又骑了一会小蛋,总算是恋恋不舍地下来,和嵇康、王戎再次合奏。我站立旁边聆听,心旷神怡,感觉耳朵都酥麻了。
一曲终。嵇康问我,“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它时而咆哮,时而平静。”
嵇康三人互视了一眼,再看我时,有了一些欣赏之意。
“听到大海的声音,说明你还是有天分的。实际上,我们刚才演奏的不是大海,是境界。”阮籍的话明明是和我说的,但他却背对着我,抬头看天上的白云。
我恭恭敬敬地问道:“是什么样的境界。”
“是苦楚,是无奈,是穷途之悲。你若从音乐中听到这些,那才是真正踏入了音乐的庙堂。”
当时,我根本不懂阮籍在说些什么,听得我十分糊涂。但为了显得自己入群,我还是假装自己懂了,还向阮籍长揖一礼,说道:“谢先生点拨,在下受教了。”
旁边的嵇康笑了笑,说道:“老侠,你先和王戎学他的琵琶和一些基本乐理,等有了一定基础后,再和我学琴,或和阮籍学鼓。”
我再向三人施礼,说道:“那小弟就谢过三位兄长。”他们三人其实比我大不少,但感觉还是平辈称呼比较好,总不能一来就喊人家干爹吧。
“既然都是喜欢音乐才聚在一起的,平日里就不必拘礼。如被礼教所束缚,就没有必要呆在这里。”阮籍淡淡地说道。
“我明白了。”
王戎收好长颈琵琶,对我说道:“老侠,我带你去你们的房间,顺便把行李放进去。”
“好,有劳王兄了。”我双手拉着猪车,跟随王戎往后走。
这片大竹林里,共建了九间竹屋。
王戎带着我,走到两间相邻的竹屋面前,说道:“这两间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你们两人就各挑一间住下吧。对了,那里有一个公共茅坑,有三个蹲位。要想如厕就去那里。”
啊,来这里要到茅坑方便,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以前在森林的时候多自由自在,可以说已经把随地大小便发挥到了极致,看哪棵树不顺眼就给它一坨。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刚把我们两人的行李分放到两间木屋里,外面就传来路小鸡的破锣声。
“开饭啰。”
竹林帮吃饭的地点是在最大的那间竹屋内。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桌子。我夹了第一口菜吃了之后,感动得快流泪了。他七舅的,这也太好吃了吧。
我当时觉得,我舌头上所有的细胞都绽放了,争先享受着美食。隔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正是长期食用路小鸡做的饭菜,才让我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感。
就好比,你吃下很苦的东西后,就算是喝白开水,也会觉得非常甜。
反正那天,我和路小鸡非常地丢人,像是来逃荒的,不像是来学艺的。我们两个人把桌子上所有盘子残留的汁,全舔干净了,那是真正的光盘行动啊。
阮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下午的时候,王戎并没有开始教我弹长颈琵琶,而是带我和路小鸡在云台山闲逛,熟悉山里的情况。
到了晚上,云台山的夜景更是醉人。抬头仰望,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站在高峰俯视远处的小镇,灯火零零散散,别有一番风味。
连路小鸡都感慨起来,对我说道:“师兄,我们好像捡到宝了,找对组织了。”
“嗯。”我淡淡地应着,其实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到了入睡的时候,路小鸡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坚持让小蛋和他同睡一屋。
“师弟,虽然小蛋确实是我们的好大哥,但人猪共睡一屋,总是不妥。以前,小蛋不也是睡在屋外。”我试着说服路小鸡。
“师兄,那不一样,小蛋第一次来这里,我怕它在山里走丢了,还是和我一起睡,心里比较踏实。”算了,由他去吧,爱和谁睡就和谁睡。
就这样,我和路小鸡糊里糊涂地成了竹林帮的成员,在云台山住了下来。
随着在竹林帮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接近事实的真相。真相就是他们都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其实,一个人有病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有病却装作没病。
有时,我也妄自揣测,嵇康他们为什么会接纳我们?我想,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看出来我们也有病。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先说嵇康吧。嵇康是竹林帮的大当家。嵇康不但在音乐上造诣很深,而且精通剑术、锻铁术等等。嵇康自己也常说,他有三绝,音乐、剑和锻铁。
其实,嵇康谦虚了,他的文采很好,写的诗也很独特。
“天上太阳红似火,晒得屁股冒青烟。宫中老鼠胖如猪,四海农夫瘦成狗。”这首便是嵇康写的《太阳颂》。
诗词用高雅的词语,表示了对太阳的崇敬,和对圣人的敬仰。
嵇康还是非常博闻的一个人。有次,我们在一起闲聊。嵇康问我和路小鸡,今年多大了。我被问住了,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想过。
“我们多大了?”我向路小鸡问道。
“我不知道啊,当初师傅也没说过。”路小鸡也很迷茫。
王戎笑了笑,问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嗯,好像是的。”
嵇康淡淡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看出来。”
“可以看出来?”我有点疑惑。
“没错,把你们的脚抬高高的,让我看看你们的脚后跟,我看看脚踝纹,便可知道你们的年龄。你们谁先来?”
路小鸡第一个踊跃地抬起自己的脚后跟。嵇康眯着眼睛,仔细观看路小鸡的脚踝。
“十七岁。”嵇康很快就下了结论。
但轮到我抬起脚踝时,嵇康看了很长时间,没有吭声。
“嵇兄,我有多大了?”我忍不住问道。
“看不出来,按理说你该死了。”嵇康的话引起哄堂大笑,连我都忍俊不禁。虽然,嵇康没有看出我多大,但他说的通过脚踝纹,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一沾酒,嵇康就变了一个人。喝酒前的嵇康文质彬彬,喝酒后的嵇康荒诞不经。
有一次,我们几人聚众饮酒。
才喝一半,嵇康便兴致大发,喊道:“老规矩,一会喝完酒,就去比剑!”阮籍、王戎两人也随声附和。
嵇康扭过头来,问我和路小鸡,“你们一会要不要一起比剑。”
看着路小鸡跃跃欲试的模样,我慌忙用眼神制止了他,并说道:“我们初来乍到,还是看你们比吧。”
老实说,在剑术这方面,我自信要比在座的各位强上那么一丢丢。我之所以拒绝,主要是酒后不宜斗剑,怕自己发起酒疯来,捅死他们。
一会,大家喝得醉醺醺的。嵇康便叫嚣着出去比剑。奇怪的是阮仙并不参与。
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白晢的脸上浮过一丝红云。
走出竹屋外,我又被嵇康搞糊涂了。说好的是比剑,为什么要在地上划一条线,还在线外五米处放了三本书。
这是比的什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