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慌不忙地说道:“臣说博尔哈布有罪,并不是说他在路上对兽照顾不周。臣也相信,他对此兽,比对他爹还要好。”
“那他是何罪?”
“欺君之罪!此兽并非麒麟!”
我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太尉此话当真?”
“当真,古籍上有记载,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皇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
诸君请细想,古来四大神兽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蛟龙有鳞,神龟有甲,凤皇有羽,而麒麟有毛。问题是毛呢?此兽的毛在哪?”
铁锅和百官听完,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博尔哈布的眼皮狂跳,一边脸红,一边脸白,发疯般朝“麒麟”冲过去,指着它那咯吱窝一小束绒毛喊道:“陛下,你看,这不是毛吗?它,它也有毛啊!”
“混账!退下!汝乃小官,非召见,不得上前!”
脱脱见状,对他就是一顿怒斥。博尔哈布吓了一跳,赶紧回到自己的站位上。
脱脱接着又对铁锅说道:“陛下,臣以为太尉说的在理。此兽身上虽有少许绒毛。但这绒毛,百兽皆有,非麒麟特征。这麒麟之毛,料想应是极长的毛。”
铁锅点点头,又对我问道:“那太尉可知此异兽叫什么?”
“依古籍所记载,异兽中,夫诸状如白鹿且有巨角,似鹿非鹿。臣以为,此乃夫诸。”
博尔哈布一听,生怕被按上这欺君之罪,跪在下面,哭着喊道:“臣冤啊!这真是麒麟,不是夫诸。”
“休得喧哗!臣也赞同太尉之说法。听闻,夫诸现世,乃是水灾之前兆。唉,这些年确实是水灾不断。
最近又听工部说起,黄河有大隐患。如今看来,夫诸现世,这是上天向我们示警,小心黄河大决口。臣以为,下一步要议一议黄河治理之事了。”
“朕明白,不过黄河治理之事先搁置,下次再议。众卿,今天之事该如何处置?”
太平说道:“臣以为,夫诸现世示警,当以厚葬。至于博尔哈布,虽将夫诸误认为是麒麟,但也是一片诚心,并无恶意。臣以为应当将他降一级,小惩即可。”
“好,那就依太平之言。厚葬夫诸一事也由太平负责。退朝吧。”
铁锅原本是满心欢喜,准备迎接瑞兽麒麟,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寓意着水灾的夫诸。
下一步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去治理黄河。想到这些,铁锅早已兴趣索然。
门口的博尔哈布听到只是降一级处理他,松了一口气,急忙磕头谢恩。
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大可斩首,小只是斥责了事。
自古以来,皇权社会虽有法律,但即便是官吏不徇私枉法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算是半个法制社会。
因为,皇权永远凌驾于法律之上。
欺君之罪、抗旨不遵、大不敬等等这些罪名,永远没有定义,也没有边界,更便利于维护皇权的权威。
皇帝要定一个官员的罪,简直就是轻松拈来。
打个比方,皇帝给大臣下达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若拒绝,那就是抗旨不遵,当斩。
你若无法按时完成,那就是欺君之罪,也当斩。
发展到一定程度,连“莫须有”这三个字也可以作为罪名出现的时候,法律对皇权来说,就是可无可有的东西。
在刚才,博尔哈布的生死就在太平的嘴边,就像是来回走在鬼门关的边缘。
如果太平继续添油加醋,说博尔哈布罪不可恕,那铁锅很可能就斩了他。
故此,当太平走出宫门时,博尔哈布还跟在他后面不断致谢,真的是感激涕零。
博尔哈布,他是懂皇权社会的游戏规则的。
……
就在异兽夫诸死去的一个月后,新上任不久的工部尚书贾鲁向朝廷上报了治理黄河的详细方案,还有治水图。
这一报上去,朝堂上就分成两派,对治理黄河之事争吵不休。
一派由左丞相太平、工部尚书贾鲁为首,主张治河之事势在必行。
其理由是黄河含沙量与日俱增,河床不断增高,必须在易决口的地方筑河堤,并清除淤泥,疏浚河道。
否则,一旦遭遇连绵雨季,又是引发大水灾,造成流民四起。
另一派由右丞相脱脱、户部尚书李士瞻、新任的吏部尚书偰哲笃为首。
他们倒也不是反对治河,只是当下行不通。理由是国库没钱。
这些年来,天灾、民变不断。赈灾要钱,平乱要钱,修寺庙要钱,赏大臣要钱,样样都要钱,钱从何来?
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没钱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两派人在朝堂上争吵了两个月,没争出什么结果,只吵了个寂寞。
直到至正十年九月,有一个叫武祺的户部左司郎中,向脱脱提了一个建议。这才让这场争吵划了一个句号。
……
至正十年十月二十,铁锅在大明殿召开二品以上大僚的朝会。
“众卿,前几天,脱脱、偰哲笃、李士瞻三人向朕提了一个建议,可解决筹军饷难、治黄河难的问题。
朕仔细想了想,觉得脱脱三人之见可行。今天特意召集大家议一议此事。偰哲笃,你说一下你们的想法。”
吏部尚书偰哲笃走出列来,朗声说道:“诸君,一个月前,户部左司郎中武祺向脱脱丞相提了一个建议。
脱脱丞相便让我和李尚书,召集一些官员,在小范围内商议了一阵子,都觉得当前的局势,唯有武祺所提出的变钞一法,才能摆脱困境。”
变钞?
众大臣一听这两个字,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诸君请安静,先听我讲……当前的情况,想必大家都清楚了。
李尚书那里完全是揭不开锅了。国库的赤字已经到了面临崩溃的程度了。何况黄河的治理又迫在眉睫。
我等思来想去,唯有发行新纸钞才能救燃眉之急。这新纸钞就叫做至正宝钞。
这至正宝钞的价值是当前流通的至元宝钞的两倍,也就是说,每贯至正宝钞等同于白银二两。
我们有了新的至正宝钞,既可以继续筹备军饷,解决治理黄河的费用,又可以打击市面上流通的至元伪钞,可谓是一举多得。诸君觉得如何?”
偰哲笃说完,众大臣面面相觑,又纷纷议论起来。
我心中暗忖:国家发行的金币、银币、铜钱等金属币成本居高不下,无利可图。
唯独这纸钞,相对它的大额面值来讲,其发行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难道靠发行新版纸钞,就可以解决国库赤字的问题?
我隐约觉得这变钞之法大有破绽,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便不吭声,打量着殿中众臣,想看看他们有什么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