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容貌在外科医生克莱尔的精心改造下,也发生了较大变化。
我拿着清廷通缉自己的画像,在镜子前对比了一下,发现如今的我和画像只有七分相似。若非是老熟人,难以认出我是画中人。
可以说,要回国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临走三天前,康寿延还送了一支特别袖珍的自动手枪给我。
据他说,这把手枪比市面上的袖珍型自动手枪——m1906还要小巧玲珑,是勃朗宁公司的特制品,外人根本买不到。
“那你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小的枪?”
“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商业伙伴,送给这里轱辘多的礼物。他们公司和勃朗宁公司有业务往来。”
我拿过来,放在掌心掂量了一下。这枪卸下弹匣后,大概不过才六两重。枪长不过十厘米左右,其隐蔽性确实好。
“这枪叫什么名字?”
“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叫做带刺的玫瑰。”
“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这枪设计的初衷就是给女性防狼用的。我想,你回国后,说不定也用得上。我已经联系好做皮包的工匠,特意为这把枪,制作了一个专门的公文包。明天,我就让他把枪,缝在公文包的暗层里面,免得被海关查出来。”
“谢谢。”
“我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还有这张支票,你也收下,也是花旗银行的。”
“我这几年也赚了不少钱,你还给我支票干什么。”
“钱这东西,多多益善嘛。万一你有急用呢。带上吧。两年后,你要是用不上,再带回来。”
我接过支票,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康寿延。
8月3日,我和戈梅尔来到纽约港,准备登上“远航者号”邮轮。我父母和朋友们都来送行了,其中就包括赵子悠。
她至今仍然未嫁。自从白萍病逝后,赵子悠来家中探望过我好几次。虽然彼此都没有挑明了说,但我知道,她在等我。
可惜,我要回国了。
赵子悠是最后一个走上前,为我送行。
“两年后,你要回来美国吗?”
“我想,我会的。”
“那我就在纽约等你。”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语,泪水滴在我肩膀上。
“可是……”
“不准说可是。你说过的话,不准反悔。我们拉勾。”
“好。”
我们两人像个孩子般,拉过勾后,都笑了。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我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这时,港口再次响起喇叭声,督促没上船的旅客抓紧时间登船。
一旁的戈梅尔说道:“师父,我们该走了。”
“好,大伙再见。”
“再见!”
我拎上行李,和父母、朋友们相互挥手告别。
走了一会,赵子悠又追上来,朝我喊道:“你要记得,我们拉过勾的!”
“我记得!”
我再次挥手,向赵子悠告别。她也拼命地挥舞着手。
过了一会,汽笛声长鸣,远航者号缓缓驶出港口。我和戈梅尔站在甲板上远眺,依稀能看见他们还在原地,没有走。只是面容已经看不清了。
我不禁感慨起来。
人说,自古逢秋悲寂寥。而我恰好是秋季离开他们,难免会落寞。
如果说,人生就像旅途。那么,我这一路走来,总有人半途离去。
也许,一直陪伴我走完全程的,只有影子吧。
1907年11月25日,远航者号终于驶入了广州港。
记得九年前,我和康寿延他们来美国时,在海上走了五个多月。如今不到四个月,就横渡了太平洋。
当我走下远航者号,站在祖国的土地上时,忍不住跪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嚎啕大哭起来。
一会,戈梅尔也蹲下来,拍着我的后背,说道:“师父,没事了,没事了。到家了,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的对。我们走吧。”
我收拾了下心情,带上行李,继续前行。
当天晚上,我和戈梅尔入住港口附近的一间客栈里。
我买来酒、花生、烤鱼,在双人房里和戈梅尔对饮,又和他说起谭嗣同、我师父他们的事情。
虽然在船上,戈梅尔已经听我讲起多次,但他依旧很有耐心地听。讲了一会,我自己也觉得太啰嗦了,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师父,喝酒。”
“好。”
喝了几杯后,戈梅尔问道:“那接下来,师父有什么打算呢?”
“自然是先带你在广州城玩几天,再去浏阳。”
“那太好了。师父我敬你。”
戈梅尔高兴地咧开了嘴。
虽然我们一路上结伴而行,但目的不同。
戈梅尔最希望领略中国的风土人情,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也许是第一次喝中国的白酒,酒量向来不错的戈梅尔醉倒了,躺在里面的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而我躺在靠窗的床上思绪翻滚,没有丝毫睡意。
一会,我起身推开窗。一道月光照了进来。
看着天上的明月,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正是美国那边的感恩节。
以前,每年逢到这个节日时,我们两家六口人就在一起,品尝火鸡及其他美食。
哦,说错了。
从前年起,我们两家变成了七口人,外加一个黑人保姆。
前年三月,36岁的这里轱辘多生下一个小宝贝,男的。康寿延给他起名叫做康泽弘。为此,康寿延还请了一个黑人保姆,住在家中,专门照顾康泽弘。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享受过了美食,正在围坐在一起聊天。
或许,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和我父亲,会举起红酒杯互敬;
或许,我母亲正在给康泽弘,讲起中国的神话故事。她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想着这些,我的眼角不禁湿润了。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当我在大洋那边,想着这边;当我回到这边,却又想起那边,就像是一个人在玩跷跷板。
自古情义难双全。
也许,只要你做出选择,必然就会有得有失。
但愿,明月能知我心。
看了月亮一会,我把外衣解下,从里面内兜掏出珍藏的东西。
左边的内兜里放的是师父的那封信和谭嗣同送给我的手帕。右边的内兜里放的是两张支票,一张是我的,另一张是康寿延的,还有少许碎银。
这些银子是我和康寿延当初从香港离开时,剩下的。没想到,过了九年后,还能用上。
信和手帕由于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泛黄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我打开师父的信,再次看了一遍。一个不小心,一滴泪珠滴在纸上。我本能地想要擦去,却突然停住了,改为轻轻吹干它。
许久,我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回去,再把窗关上,沉沉睡去。
梦里,我感觉自己还在船上,身体轻轻晃动,任由那海浪推动着我,去到任何地方。
第二天,我和戈梅尔先去美国花旗银行在广州的分行,取出部分钱,兑换成大清的银子,然后开始逛广州市。
行走在广州街头,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许久不见,广州繁华依旧。
只是,我看不到任何一辆汽车,或者是电车。满街上都是靠人力拉动的黄包车。
戈梅尔十分兴奋,看什么都好奇,一路上不停地和商贩们讨价还价。
他现在说的官话已经十分标准,和大部分商贩沟通起来没有障碍。
但是遇上粤语口音重的,戈梅尔也不得不用手来比比划划。
在广州停留三天后,我们便前往湖南浏阳。12月6日上午十一点,我和戈梅尔来到了浏阳县城。
在书信上,师父曾提过,李闰想要在浏阳创办一家女子学校。对了,她现在改名叫做臾生。
只是不知道,她办成了没有。我便向当地人打听。果然,臾生回来湖南后,真的把学校办成了。
听当地人的口气,臾生此举颇让浏阳人为之自豪。
也是,自古只有男子读书,何曾听闻女子也可进入学堂。
一问其详细地址,我傻眼了。
原来,浏阳女子学校在几年前搬去长沙了,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成为浏阳女子师范学校,座落在长沙城的学宫街。
而我和戈梅尔却是刚刚从长沙过来。不得已,我们只好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