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臂弯中的洪絮,侧着头不敢看向孙云,在登州家中也好、还是东京的伯父家中,除了自己的爹娘、伯母,以及亲近的侍女丫鬟,还没人敢如此亲近自己,就是堂兄也不能如此。更何况,还是一个只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这男子在席上就傻傻地盯着自己看,当时便觉得他看的让自己觉得不礼貌、很放肆,但是听顾娘说这伙师徒,是大伯特意从苏州请来入京,为元日宴席做准备的厨子。而这个男子很明显的就是其中之一,看外貌好似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当然,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最无礼的一个。
不过说回来,这样对自己无礼的,他还是第一个。那奇怪的眼神让自己好生别扭,说反感又不似、说扰心也不是,就是一种让你心跟着收紧、有些喘不上气、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的感觉。这男子的眼神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让自己会有如此感觉,真的是够过分的!
而此时此刻,他又挽着自己的腰,虽然披着火狐大氅,身上还穿着锦袄、亵衣等几件衣物,而他身上虽穿的不多,可也该有三四件的样子。可是为何,除了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膊,竟还能感受到些许温度。是他的呼吸吗?不是,呼吸是在自己面前不远的,确实有温度,可这温度很容易消散。是他的体温吗?应是体温吧!但是这体温为何可以穿透七八层衣物还能透进来呢!这是什么让人觉得害怕的体温!这是多么的火热滚烫!
耳边无风声、无雪声,更无其他嘈杂,现在只有心“砰、砰、砰”跳的声音,跳的真是让自己难受,好像把身子都带得跳了起来。心儿啊,你跳的慢些吧!让我恢复平静吧!可以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即使不去触碰,也是很烫的,想来现在都已经红透了吧!
怎么办!他...他...他怎么还不松手!洪絮心想。要不要转过头看他?不转过去,侧着头说话好似也不礼貌吧...于是,她慢慢地转过了脸蛋,双眼看向孙云,哪只孙云还是傻傻地看着她,不知他心中想着什么!就那么直勾勾的,让人心中好生难受!这眼神,真让自己承受不住,便又微微侧过头,终于还是先忍不住,轻声说道:“公...公子,还请放开我...”
啊!她...她...她和自己说话了!这声音真好听!虽然已是寒冬,可这悦耳的声音好似春风一般滋润了自己这株受尽严寒的枯草,仿佛一下子便活了过来!她嘴唇微微开合的样子真好看,软嫩嫩的淡红,好似娇弱的花瓣一般,看着就让人...让人...让人想要去亲近...可恶,自己怎会如此无礼!这么好的一个人儿,自己怎可想着去亲近!应是爱护她、保护她、守护她才是!要她好好的,好好的成长、好好的生活,让花儿开的愈发美丽,才是自己该做的!
只是...絮儿...她刚说的什么来着?
平日里没见有多聪明的孙云,这会儿显得更傻更呆了。他现在也没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只是想着,多挽着她一会儿,就会多开心一会儿,让时间慢些,再慢些,让这寒冬褪去、积雪融化,让春风徐来、水波轻摆,让夏花盛开吧,盛开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旁,让他们沉浸在花儿的海洋。哪怕这盛夏的花儿开的是如何短暂,只要她们绚烂过、耀眼过,他们就可以记得更真切、记得更深入。
“公子,还请把我放下。”洪絮又说了一遍。真是的,他再不把自己放下,自己的腰也快要僵了。虽然絮儿的腰很软,可是毕竟这样微微后仰的动作,做这么久换做谁人都会觉得有些累的。更何况,她从未给陌生男子如此抱过、挽过、搂过呢!
“啊...絮儿...不是不是...洪小姐,你刚说什么?”惊醒过来的孙云,轻声问道。
这傻子,也不知是否真的没听清,还要自己再说一遍:“我说,请公子把我放下。”洪絮又慢慢道,这是第三遍了,三遍了,他该听得清了吧!
可没想到到,孙云听了却想到:啊,絮儿她...她叫我公子...我哪里像公子了?我只是一个表面厨子的徒弟而已,还是年龄最小、最不成器的一个...我...我怎么配的上“公子”这样的称呼。好像想想,师兄弟三人都配不上被叫做公子...管他呢,反正絮儿小姐叫自己公子了!絮儿叫我“公子”,那我就是“公子”吧!可是被叫了公子,是不是要有点公子做派才是?哦对了,絮儿刚说什么来着?把她放下...哦对,把她扶好放下!至此,孙云终于反应过来把洪絮扶起身,让她重新站好。火狐大氅的兜帽掉了下去,让絮儿的秀发还露在微微寒风中,她现在还是低着头的,是要自己帮她把兜帽再戴上吗?
孙云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想,但还是伸出双手,虽然激动地有些颤动,却还是让自己尽可能地冷静,冷静、再冷静,双手轻轻捏住兜帽边沿的白狐裘,小心翼翼地翻起来,重新罩在了洪絮的头上。呼...这动作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可孙云却觉得,这比片一条大鱼要难得多。不对,大鱼怎么能和絮儿小姐比呢?真的是,自己这样比照自然是不对的。
重新站好的洪絮,本来被微风轻抚着发梢,一丝丝地穿过让她脑袋更为清醒,刚刚身上骤然升起的温度也随之散下去许多。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她不敢再寻找。但是这奇妙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那双手怎地又伸了出来、向自己靠近!他!这双手!怎会如此!手指伸过了她的下颌,伸过了她的脖颈,为何这双手如此的慢!真是太可恶了!可恶、可恶!这双手真是可恶!可是,脑袋上只觉得“噗”地一下,那股寒风已被隔绝,原来是大氅上的兜帽被他给自己戴了上来。“嘶...呼...”洪絮轻轻地、慢慢地、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朱唇吐出一团淡淡的白雾,仿佛要把心中的紧张不安一下子全都吐个干净一般。
这男子,怎就如此...如此...如此让自己心惊。
巳时的太阳已经快要爬到当空,照到人身上有些许暖意,可是冬日里的寒风却不会任由太阳布施恩泽,一阵又一阵的小风调皮地吹过,就是要搅扰阳光,让他们要问过自己、不可肆意妄为。风吹过洪宅中的客房庭院,挂的海棠树枝跟着颤抖,树上的残雪一块块地被摇落,飘飘欲坠,又不断起伏,有些落在了火红大氅的兜帽上,有些落在了肩膀上,有些挂在下摆,还有些想要越过她的背影飘到脸庞。风当然不会只吹雪了,俏皮的它也吹动了大氅上的狐裘绒毛,让其轻轻抖动,好似被轻轻搅动的水面、也像是跟着摇摆的成片青草。只是这水是红的、这草是赤的,这红赤里包裹着的人儿也不由得微闭上眼睛。孙云见状,上面一步想要保住她、拥她入怀,可是抬起手要伸到她背后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这就真的太过无礼了!明明只说过一句话,怎可如此这般!但他伸出的手还是没有放下,而是再次穿过她的肩膀,尝试着靠她近些、可以多少遮挡些风与雪。
低着头的她感觉面前的身影距离自己更近了,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般想要逃跑,可是后退一步感到背部有被阻挡的触感。原来,他上前,是要为自己遮挡些风雪...是自己多虑了...想至此,她稍抬起头,可以看到他的有些稀疏绒毛的下巴、略薄且有些干的嘴唇,仅看到的一部分面皮好像也是较为稚嫩的样子,并不似父亲手下的兵将一般看着那么粗犷,也不似堂兄有些脂粉的感觉,就,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区于他们中间的感觉,没有偏向哪边,让人看着觉得竟然会舒服。再抬起头些,看到的是他的鼻子,挺立的山根、隆起的鼻翼,相比他的嘴更为抢眼,再向上看呢,有些薄薄的下眼皮向外翘上去,那双眼...
啊!那双眼原来竟看着自己!这又吓得絮儿把头低了下去,她的脸蛋儿刚退了温度一下子又红了起来。真是的...怎么自己偷偷看他还被发现了...啊...心又砰砰跳了...
这时,只听道:“絮儿...不不...洪小姐,你可有被风吹的冷?”这声音,冷冷地但有些温柔,不刺耳反而很舒服。没想到他的声音仔细听起来,竟是如此感觉。
“我...我没事...这风不大,公子你不用如此...”洪絮小心翼翼地回答,随后又补了一句道:“这风不大,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洪小姐,你别着凉便是。”说着,孙云举起的双手拢得更紧了些,但是他也没触碰到洪絮的身体,这个动作很是尴尬,让洪絮面红耳赤、让孙云肩臂略僵。但是,洪絮她心中是激动的,从未有过男子为自己如此,除了自己的父亲,再少些时父亲也会这样为自己挡风,不同的是会把自己抱在怀里;孙云却是想的,这风不算大、雪早已停,不会让她着凉还是挺好的,若真是让她着了凉、受了寒,自己可该如何是好,让自己替她承担了才是最好。
孙云仰起头,深深地呼吸风中的寒冷味道,让自己清醒不要太过于沉迷于她,可是越深呼吸、她的味道就越清晰,甜美中带着瓜果花香,很自然地好闻,这味道是孙云从没留意过的,没想到今日竟在一个姑娘身上飘散地如此明显。他不由地低下头再看向她,她的额头好白,白的与大氅边沿的白狐裘近似了已经,她的眉毛都可以看的清楚,还有她的睫毛,自己好似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女子,这种感觉,让孙云有些迷恋,有想要更近些的冲动,但是这种冲动他知道不该,不该这么轻易地对她如此。人要有所克制才是人,不然的话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咳咳...公子,这风好似已经止了。”洪絮抬头轻声说道。
孙云这才反应过来,风确实已经止息了。可恶,这风怎么不再吹一会儿呢?或者再大些也好...那样,他就可以为她挡的更久了。“啊,风停了好,停了好。洪小姐没有被吹到吧?”孙云道,手臂放下的同时也退后一步,他明白自己距离太近了,也能看出来他退是退了,可退的距离只有半个脚掌的位置。他答的显然心口不一,也不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孙云怕吓到洪小姐。
“没有被吹到,我还要谢过公子你护我周全。”说着,洪絮微微行礼,以示感谢。
“没关系的,洪小姐,我这也没做多大事情,很简单的小事,我相信洪府上下任何一人见到小姐被风吹到都是不忍心的。”孙云嘿嘿傻笑回道。仔细想想,这几年跟在师父孙凉身边,每日与两位师兄一起生活,偶尔出门钓鱼也只能看到附近居住的大娘、玩耍的孩童,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好似一个都没有见过。这次入京,反而在洪太尉府上见到了他的侄女,是这般的可人、这般的好看,这般让他神迷。虽然他没有直抒胸臆地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动作、他的话语也无不在表答,他想与她更熟悉些。
“哦...哦对了洪小姐,刚才,你怎会到这客房院子中来?”孙云好奇道,不过很明显的他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随意说出这样一句。
“啊...我...我就是在伯父家的宅院中闲逛,见你趴伏在石桌前,想过来看看...”洪絮的话越说越小声,她又害羞地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