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孙凉双脚落地,他班悬着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只是回头再看向柏树的树干,发现明明是被短刀刚刚下劈留下的痕迹,最高处刀插的位置有着黑色蛛网一般的丝线蔓延开来,而切面却肉眼可见的枯了下去。这一下让孙凉瞬间愣住:明明是刚刚切下去的痕迹,怎会如此快速的枯萎?他的眼神中又是充满了惊恐之色,狐疑地看了看右手握着的短刀,本来刀身上遍布的青黑色光泽已经不在了,似乎是全部留在了柏树树干当中,但是现在也有无色的光在刀身上泛着,只是没有之前流动的快了,变得似乎很没精神一般。孙凉不想把短刀丢掉了,这么神奇的刀他要留在身边,看看它还会有什么变化,会有怎样的不同。这是他很好奇的。但是此时的孙凉并不是一名习武之人、更不是一个刀客,他也不知这把短刀在自己手上能发挥出怎样的威力。总之,他觉得把刀带回去了。
但是走之前还有一事。树洞中的腐尸还没有入土,而短刀又是从它身上拿出来的。虽不知它生前是谁,但是带着这样一把诡异的刀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吧,既然如此把它留在树洞中等着被尘土掩埋似乎就很不是滋味了。跪在树洞外,对着树洞中的腐尸磕了三个头,便下山回家,这次在山上的经历属实令人心惊,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也好让自己更好的休息、补充精神。但是,他第二天又来了,孙凉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再去看看,这次他扛了把长锸、带了些瓜果和三炷香上山,好在树洞中的它还在,只是它从昨日离开那把诡异短刀以后,这具尸体就加速了腐坏,以至于今日再看就已成了一堆白骨,孙凉见此情形也不知为何,想的是应该快些让它沉睡才是。于是在大柏树旁挖了个坑,抱着腐尸埋了进去堆成一座坟头,从树干上劈出一块木板,在上面雕了个“刀”字,立在坟头前。孙凉不知这腐尸本来是谁,更不知他名字,本来想写“刀前辈”三字,可是孙凉没读过书,“前辈”二字笔画繁杂,能写个“刀”字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何死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上。他的亲朋好友可有找寻他,还是说他是孤独寂寞的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会惦念他。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沉睡在此了,是孙凉送了他最后一程,让他归于尘埃、得以安息。刀替他保管了,这样也不至于让这把奇谲诡异的刀变成一块废铁。人的价值在于,要做出各种成绩来证明自己;物品的价值,便是在他人的手中才能得以发挥。而也正是这把刀的出现,改变了孙凉的人生轨迹,从一个山中生活、无依无靠的少年,变成了要离开家乡、出门走走、得些名声的“小兽”。
名声这个东西,只要用心了便可以看出成效,在江湖中得名得位,这是孙凉向往着的感觉,对于江湖他并未涉足,但是这把刀的出现促使他要去尝试一番才是。
这把诡异的刀,到了孙凉手中就再没出现过妖异莫测的颜色,不知道之前的腐尸、活着时是怎样让这把刀有那种颜色的,孙凉也不知刀身上的颜色是有什么用处,但是接近闻一下就可让他脑袋思绪混沌、失去自控,甚至排出的液体都可让土壤沙化、树木枯萎,这刀上的想必是某一种剧毒,还好孙凉没有直接触碰刀身,只是闻了一下而已,不然的话他的手可否保住就不好说了。他庆幸自己没有那么莽撞,当然他也不是莽撞的人,能在触碰诡异的刀之后活下来就已是难得。虽然刀身上的颜色不在,但是流动的光泽还有,孙凉会时常带着它再去上山,砍伐柴火、猎杀野兽,短刀砍树用着并没有那么趁手,猎杀动物还好些,毕竟锋利的刀身还在,虽然看着有一点卷,但并未影响使用,对于野兽也是见血立毙,很是省心。那段时间孙凉经常可以吃到野兔、野猪,甚至有时还可以吃到鹿。可他心里仍是想离开这座无名的山,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也看看外边是否有这把刀的故事流传。但是有名声在外的兵刃又怎会那么随意的下落不明呢?真等到他出入江湖之时也未了解到这把刀的过去分毫,反而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堂口,开始了接受任务、替人消灾的生涯,这把诡异的刀才又开始帮助他,帮他成名,直至成为“月夜叉”。
第一次见到百空和尚并不是在东京天清寺,而是在孟州城外的飞云浦。那天白日下了一天的雨,到了晚上反而阴云散去、让月亮重新露出脸庞,圆月的夜是孙凉嘴喜欢的,可以好好体验杀人的快感,心无旁骛。刚做完任务、收走人命的孙凉,正巧碰到行脚路过的百空,本来想着百空应是目睹了他行凶过程、或会告发官府,虽然堂子会解决许多事情、不用他过于担心,可是杀心正兴的“月夜叉”又怎会放过一个过路人,哪怕这只是个出家人,想想好像还未杀过这帮“鬼乐官”,试一试也不错。这时的孙凉并不知晓百空和尚的身份,如若知道怎也不会下手才是。可提着刀正欲上前的他却因为百空的一句话而停住。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站在板桥一边的清瘦和尚便是百空,只听他在那边轻声说道,声音轻轻,却让几乎在桥另一边的孙凉听的真真切切。
孙凉冷哼一声,这秃驴是自己送上门的,正好自己心中杀意未消,来的正好。想着,便转头向百空走去。诡异的刀此时沾满新鲜、猩红的血,一滴滴地沿着刀刃滴落下来,仿佛是在欢喜地迎接百空和尚。
“施主,这把刀不适合你。”百空接了一句。
孙凉闻言一愣,站停大声问道:“师傅,您可知晓此刀来历?”一句话说的大声,可仍能听到孙凉声音在微微颤抖,虽然尽可能地压住,却仍完完整整地听到了百空耳中。
“施主可走过来,让小僧仔细看一看您手上的刀。”百空说着招了招手。
垂下手中的刀、安奈住心中的激动,孙凉快步走向板桥另一头,那头在等待的和尚有这把刀的消息,这是本来已经放弃打听这把刀消息的孙凉万万没想到的。
终于走过了那条板桥,看见这个清瘦和尚,孙凉还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浓眉大眼、龙鼻丹唇,虽然身穿素色僧袍可仍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让人感到心中受压、呼吸急促的贵气。这是孙凉从遇到过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还是把手中的短刀用自己衣摆擦拭干净,单膝跪地、双手举起短刀送到了百空面前,恭敬地说道:“此刀还请师傅过目。”
百空伸手轻握刀柄,举在面前仔细端详,道:“施主请起身,不必拘礼。”在前后查看一番后,挥刀对空劈砍留下一道露珠凝结的白线,久久没有散开。随后缓缓说道:“施主,此刀名为‘白露’,‘夜凉露成霜,愿君别无恙。’,这把刀,听说是为蜀地唐家的唐露所制、同门的唐恙所有,本来是二人定情纪念留下的信物,只是唐家人无论是学习武艺、钻研机关都离不开用毒,这把刀到了唐恙手中也就变了用刀,整把刀都被浸满了唐恙的成名毒——‘不思恙’,是一种透露着妖异青黑色的液体,闻一闻思绪混乱迷失心智、碰一碰肉体腐蚀无法医治,很是可怕。本来唐露是想自己做一把刀可以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可是却被唐恙使得变了本来模样,也应证了二人后来的爱,因长辈的插手二人决裂,难以挽留。这就好像众生情爱,难的是一成不变、最终会归于尘埃。可悲、可叹。”
孙凉听的认真,初见这刀时的颜色是毒物?怪不得会让自己混乱、当时的环境被腐蚀,果然自己没有触摸刀身是对的,不然估计自己的手就已不在了。可这蜀地唐家是什么,孙凉有些好奇,便恭敬问道:“大师您怎称呼?这蜀地唐家是什么?唐露、唐恙又是何人?”
“阿弥陀佛。小僧百空,只是一个小和尚、不敢妄称‘大师’二字。”百空和尚施礼道:“蜀地唐家也被称作‘唐门’,是在西南蜀地以‘毒’成名的家族组织,在江湖中行走甚少,每个高手都有各自成名的用毒手段,唐露的‘白露微霜’可让人触碰时就肉体冻僵变紫坏掉,闻时进入口中、胸腹,伤害他人呼吸;而唐恙的“不思恙”是让人失去理智、迷失在恐惧。八年前二人经历唐门成人考验、出门在楚地施展手段走成名,一起得了个‘夜露无恙’的称号,很是厉害。在唐家门徒中,有在下山后成为夫妻的很多,唐露唐恙二人便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唐家所在,可没想到对于唐露的父亲却对二人的感情强加阻拦,终引得唐恙愤而下山,离开这个所在,哪怕这地方有着自己的爱情回忆。施主,小僧只是给你讲个故事,出家人不该谈论男女之情,但是施主问了,小僧也就把自己知晓的说了,还请施主见谅。”
这把刀,是这唐露与唐恙二人爱情的见证?怎会是如此?男女之事,那时的孙凉并不懂,他不懂这些,也是因为没有刻意去接触女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把初见时流淌着诡异莫测光泽的短刀,却是爱情的见证?他们的爱情关我何事,现在刀为自己所用,爱不爱的又怎样?唐露、唐恙二人的爱情不在了,但是刀还在,只不过刀易了主人,之前树洞中的腐尸想必就是唐恙了。那他又为何会死在山上?是被谁人追杀至此、还是与人结伴被杀?算了,这些以后再说吧。但是现在看来这把刀以前的青绿,便是和尚口中、唐家唐恙使用的“不思恙”了,既然是毒,想必在山上时,这毒被土地、雨水、柏树冲刷吸收让毒性完全消去了,毒消了也好,孙凉并不会用毒、制毒、使毒、施毒、解毒,不然自己一个不小心再中毒,那岂不是还没等杀人、先自己被刀“杀”了?但是再看看这刀,刀身上还是有些许光泽的,这光泽又是什么?
借着月色,坐在桥边石块上的百空示意孙凉坐在自己旁边,再继续说会儿话。月色很是善良,不论出家人还是杀人者,都可以一并被月光笼罩,月光冰寒,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光辉、而不是她的温度。月光让百空被素白僧袍包裹着的瘦削身躯显得更朦胧、梦幻,就连刚刚杀了四人的孙凉都仿佛被百空身上的光辉感化了一般,心中获得了短暂的平静、炙热的杀意在他心中荡然无存。不止是百空的缘故、还是月光的影响,孙凉的心境竟变化了些许。遇到短刀前的单纯、遇刀后的杀心、坐在百空旁的平静,孙凉享受这种感觉。他不懂和尚为何要撇开尘世之乐出家为僧,也没想过自己心中为何有杀意常在。他根本不想,不是不去想,而是他没有想过。坐在百空身旁的孙凉有些想问问自己,为何这几年下山的他手上常带血污?为何心中想常见他人鲜血?为何见到血液的自己会觉得很是兴奋?是这把刀影响到自己吗?还是自己任由被刀带走心性?
“看见这把‘白露’在施主你的手上,原来的主人‘无恙’唐恙应已不在人世了?”百空问道,把孙凉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师,我也不敢肯定,见到的尸体是否是大师口中蜀地唐家的唐恙。在我见到之时,那就已是面目全非的尸体了。”孙凉行礼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