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门打开,小和尚方真的脸从门缝探出来,见是孙凉便赶忙打招呼:“阿弥陀佛。孙施主,今日功课就已做完吗?百空大师已经在等您了。”说着闪身让出门来。
点点头,孙凉自顾自地走进去。这么些日子,轮流值守繁塔的两个小和尚——方真、方悟都已和孙凉熟识,最起码见面了会互相认识,太多的了解倒也没有什么。这会儿不用方真引路也是正常。百空还是盘坐在塔内中央,其实孙凉也想过,这一层看起来除了每日百空坐着的蒲团、打水的木桶,以及白露与刀架,其他就再未见过什么了。百空是睡在哪里呢?上塔的楼梯就在塔门一旁,孙凉也留意楼梯木板上是有凹下去些,看来是百空和尚住在上面、经常走动才使得楼梯已经凹陷成如此。
又一次坐在了百空的对面,二人中间的刀架上正是“白露”,可是看着却有些不同,刀柄变短了、还加上了刀锷和一些纹络,看着比之前更舒服些。百空却是笑吟吟地看向孙凉,孙凉点头以示敬意,主要还是刚刚在大雄宝殿自己的变化,还没有平复下来他的心情。可是转念一想,这应该是最近最后一次了见百空了吧。
二人沉默片刻,还是百空先开了口,抬手示意道:“孙施主,你的刀小僧已解决的差不多了。你可以看看。”
没有应承,孙凉直接拿起刀来在手中仔细观赏。刀柄换上了一种黑色石头夹住刀身,加了个铁打的厚刀锷,刀身根部雕出好像水浪波纹式的铭文,最重要的是,刀刃被重新打磨过了,以前的卷刃都已不再,而刀身上的光泽能看出来没有完全清除,但是流动的光泽的确黯淡了许多。能看出来百空确实有努力尝试过了。这是百空说道:“孙施主,这几日你也有看到小僧一直在试着给你把刀身上的光泽去除,但是奈何小僧的能力有限,确实没有完完全全的去除掉。但是刀身上的光泽不似从前了,虽然还有薄薄的一层,可上面的光泽却不会流动、也看不太真切了。”
“是,我看到了。”孙凉答道。
“那就好。”百空道:“另外,孙施主,刀刃是我重新打磨的,现在刃的走势是十分流畅的,另外这几日我也握刀尝试了几次,发现以前的刀柄有些过长,配上刀身的长度并没有太多必要留出那么长的刀柄,小僧就擅作主张替你换成了墨玉刀柄,而且柄的表面已经打磨过,这样握上去的手感和温度都会更为适当,会让你更容易些做事。但是小僧也要提醒孙施主,玉石刀柄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当做佩刀的,如若施主像之前一样使用,就注意不要用刀柄去打击、格挡他人的攻击,不然很容易碎掉、只剩刀身。”
“如若真是如此,那百空大师还为何要换上这样的刀柄呢?”孙凉有些疑惑道。
“孙施主,小僧用这墨玉做刀柄,也是提醒你请减少些少些杀戮,只有少些杀戮、少些人命,这样你的心也才能跟着安静下来才是。”
“既然如此,谢过大师了。”孙凉低首行礼道。他自忖,百空给的这个刀柄或许出自好心,只是真的要面临任务和目标时会如何,那也不知是否可以真的让自己收敛,还是会被这刀柄所害。
“阿弥陀佛。孙施主,这是小僧答应你的,那我自然要做到。”百空微笑道。
“那,大师既然如此说,不知要我给你怎样的报答呢?”
“报答与否,小僧还未曾想过。尘世间恩怨纷扰不断,小僧一人之心早已放下大半,眼下唯有的私欲也只有苟活于世。故此也并无要孙施主帮助的报答之意。”百空神色庄重,好似想到了什么鲜为人知的过往。孙凉见状,心中的问题也有了一些模糊的答案,只是百空说到这里,也没有明说,而那时的孙凉也并不是什么人物,知道太多也给不了什么帮助,反而不好。
“大师,那这白露我便收下,但是欠你的我自会记在心上。”孙凉行礼。
“无妨,无碍。”百空道:“只是不知,孙施主今后还有何打算?”
“我...我的打算,暂时还是想要做着以前的事情。就是大师在孟州外飞云浦与我相遇时看到的那勾当。”孙凉说到自己做的勾当多少有些自惭,杀人的勾搭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也说明了孙凉他的想法还是纯粹的。
百空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孙施主,众生在世无论做的甚事,皆为修行。既然你未想过自己的以后,那便暂时做着那些罢。但是小僧见施主的样貌和身上的气息,这杀害他人在你这里,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杀的人皆不出自你心中本意,而且你杀之人也是他人之理由,而你在其中,也更像一把刀。孙施主,此刻你握着白露刀,殊不知你也是他人手中的刀。刀斩向何处,完全是受他人的指挥,这也就失去了‘刀’的本意。孙施主,小僧给你个建议,你可以找个与刀有关的职业学习,不论什么,只要与刀有关就好,一来可以修身养性,二来能够锻炼刀法,三来对你的身份隐藏有好处,四来你也可以自己掌控刀、体验刀被你握在手里的感觉。”
与刀相关的工作?这样说的话,孙凉好像也能想到一些,酒楼里的厨子,行刑的刽子手,宰杀牲畜的屠夫,雕刻塑像的石匠,甚至打铁的铁匠,都离不开刀,但是每个刀又都用的不同,这样想想,孙凉心中对想做的职业自然就有了答案。但是听百空这样说,看来他也是真心为自己着想,难道百空真就只会为他人着想吗?自己的欲望呢?都已经被满足了不成?
“百空大师,你给我的建议我已有了答案,也谢过大师指点,这把白露我也知该如何使用了。”孙凉再次行礼,答道:“只是大师,欠你的我还是希望你有一日可以对我说出,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不然的话我心中总是很难放下的,欠人东西的感觉不知道大师体验过没,有人喜欢从他人身上获利种种,其实并不舒服,也更非我喜欢。”
塔内的烛火窜动,虽然有小窗可以让阳光从外照射进来,然而小窗透进的光是有限的,反而在塔中那一根根静静燃烧的烛火更能照耀得明亮,也更能照亮塔内的事物、塔内的人。
“孙施主,你说的,小僧记下了,你放心,如若有所需要,小僧自会想办法和你开口,只是还不急,不急。阿弥陀佛。”百空本来神色中有些激动,可还是强忍着恢复如常,看来他也知自己心中所欲,然而却在不断克制。但是百空不说,孙凉便不问,问得太对只会让心情繁重,徒增烦恼。
“好的大师,你记下便好。”说着,孙凉握着白露的手更紧了些,墨玉刀柄传来的冰感有丝丝凉意,透过他的手掌、臂膊直达天灵,让他的思绪也清楚了许多。
“那...孙施主,可否还要在这天清寺中继续住些时日?”百空问道。
“不了,大师,这半个月来寺中上下对我照顾有加,我这样一个人何德何能可享受如此,还不都是托了大师的面子吗?这样一想,我也不敢再过多叨扰各位师父,稍后我便自行离去,也离开东京。”孙凉道。
“那也好,也好。孙施主,既然你要离开,可还有一事,不知施主要如何解决?”
“何事?还请大师直言。”孙凉好似也不记得还有甚事,毕竟欠百空的才是当下最大的事。
“听方真说,半月前孙施主你来寻小僧之时,在寺外有两个跟踪施主的年轻人,被你设计我寺中僧众驱赶。可有此事?”百空面目平常地问道。孙凉见他如此平常地说出,也揣测不出他的想法,便也只能如实回答。
“还是瞒不过大师,那日我刚进东京城时,是从北边的通天门进入,那边有个什么瓦子,这二人就是从瓦子跟上我的,因我是第一次来东京、也不熟悉,而且做的也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好太过招摇,只要借寺中师父们的手段来解围。”孙凉照实说了。
百空闻言再次沉默,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送到了孙凉面前,道:“孙施主如实说了便好,这有我一信物,你可带在身上,出城之时还请施主再从通天门出,路过北瓦舍时找他们李班头,就说是百空和尚要你来解怨的,信物便是证明。其他的什么施主都不用管。”孙凉疑惑地从百空手上接过那信物,拿在手中看着好似是一枚鳞片的样式,看光泽、纹路,搓了搓手感,应是什么被把玩锃亮的木头做的,弯出来的那面上海刻着一个“此”字,孙凉不知这鳞片有什么神奇作用,也只得收下,再次谢过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