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知其去不知往
作者:范麟   下堂最新章节     
    杨牧女喝着盏中的天台,这茶真的安神,入口让人心旷神怡,脑中杂绪统统挥之不去,只会关注当下要紧的事。这种感觉是他需要的,不然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分心,分心就会分神,事情也就难有所成。看着沉底的茶叶因为自己的手起手落不断沉浮,这是杨牧女喜欢的感觉,是一种可以掌握他人的感觉,眼下已经有三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的三个同僚,也是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不过,他本来就是其中最老的,也是最愁的。愁的是自己一把年纪还是孤苦伶仃,愁的是自己以后的方向。即使已花甲,他仍旧想要有更好的生活,那不可避免的就做了选择。只是还不知,这选择是好是坏,他相信是好的,只要自己可以掌控这知往斋中的全部局势就好。
    高、刁、谷三人的茶,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只是在吃桌上的茶点,这让杨牧女看着很是心急,难不成这三位是饿了?来知往斋想着先吃饭再说事不成?但是看老牛这情况,应该也没准备饭菜,这会儿要牛叔出去准备的话,自己一个人或许不好应付。对于知往斋最熟悉的首先便是牛柔棉这个管事的,其次便是掌柜牛叔,平日里自己虽然来的次数还算多,可真要拿点什么、动点什么,老牛也会要牛叔去做,再不济就他自己上手,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染指。这也是杨牧女的顾虑。再者,高老探、刁腹剑、谷多食三人武功高低有别,可对付一个自己还行,三个都还在便不好说会是如何,有牛叔的推波助澜还可能会让他们浑身软绵、失去反抗,这下麻翻他们才可以更好的交出去,到时候盗门都可以是自己的。
    看着他们三个互相说些有的没的,偶尔带上自己几句,杨牧女这心是跟着着急,怎地就不再喝茶,是吃的不用就着茶水吗?还是说话说得还不够口干?怎地就会如此这般。杨牧女的心跳得是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他的茶喝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热,不是茶热,是他浑身燥热。热的有些许不正常,让他额头冒出许多细密汗珠,看着让人有些不懂。
    谷多食好似不经意间看到杨牧女的样子,便说道:“杨长老,你这怎地,茶那么烫吗?烫的你脸都红了、额头都是汗。还是你不舒服啊?”
    杨牧女忍着说道:“谷大算盘,老杨我没事,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憋得难受才会如此,你放心就好。”
    高老探看着杨牧女说道:“那就好,老杨你要真不舒服出去找个茅厕解决一下再回来便是,反正他们几个都还没到呢,怕什么。”
    “无碍的,大门主,我这肚子老毛病了,总是在不经意间疼起来,忍一忍就好,不用出去。”哪里有什么老毛病,都还是给自己找理由,他怕的是自己出去了这知往斋内的形势就没法掌控,该来的人还没来,怎地可能就把这边局势抛开不管?
    “行,老杨,看的出你对门里事情的重视,那...”高老探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着。杨牧女想高老探会说:那就先告诉他吧。可谁成想说得确实:“那...老牛拿热水来,把茶续上!”
    这一句让杨牧女听的是,哭笑不得。什么事情也不提前告诉自己,非要等到人全了,可是这人怎么能全呢,有三个在后面捆着呢。但是也确实还有人没来,这会儿高大门主要多喝点茶也好,没准儿等下“倒象桩”就发作了,自己就可以和牛叔把这三位也捆上了,剩下的沙及丹和涂涯雪也都好解决,构不成威胁。想着想着,杨牧女的心跳又趋于平缓,自觉身上也没有那么热了。看来是自己的紧张影响了体温的升高,这放松些体温也就下来了。还好还好,不用紧张,即使自己不是高老探的对手,也有倒象桩可以解决他。嗯,就这样保持,不然难免被他们看出破绽。
    看着这三位又喝各自杯盏中茶,杨牧女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等就都可以解决了。眼见高老探打了个哈欠,随后刁腹剑也张大了嘴、只是毕竟出过家,有些习惯不好改变,只是捂着嘴没有哈出声来。而谷多食却是强闭着嘴、直到最后才徐徐吐出一口长气。高老探还觉得有趣,说道:“啊哇哇哇...我说老三和算盘,怎地我打哈欠,你们两个也跟着打啊?”
    谷多食那口长气吐完,说道:“大门主,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距离近了,做事情是会传染的,哪怕再不刻意去模仿,也会变得相同些。”
    “阿弥陀佛,谷先生说得有理。”刁腹剑跟着附和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啊哇哇哇...”高老探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道:“老猴儿我真有些困了,他们都还没到,这怎地是好?”
    杨牧女见状赶忙说道:“那要不大门主先歇息一会儿,等沙、涂两位长老来了我们再叫醒您?”
    “嗯...也好...那我先睡会儿吧...”说着,高老探就要闭上眼睛。
    “大门主就别在此处睡了,容易着凉,牛叔,把大门主带到老牛的卧床上休息!”杨牧女一边说一边挥手叫着牛叔,他样子足以看出很是激动,好似激动的没有缘由,实则心里早已盘算好了种种。
    高老探却强睁开眼皮,道:“不用了,老杨,我坐交椅上小眯会儿就好。没事。”说着就再次闭上眼睛,手臂拄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阿弥陀佛,洒家也小憩一下。”刁腹剑也跟上了。
    而谷多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杨牧女,直接趴在桌上了。
    终于啊,终于,杨牧女的悬着的心又激动起来,这三位一起来的,又被自己放倒了。这倒象桩加上南天竺的药性还真是强。不过话说回来,这三位怎地一起说睡就睡了,也是,新加的南天竺香气正浓,勾得倒象桩药性发作快些也是正常。既然如此,这三位也就一起收下了。想着,杨牧女起身走到屏风旁叫声牛叔,便握着铁箫走到了高老探面前。
    静静地看着高老探,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盗门几万门徒的大门主、“抚柳老猿”高老探,他此刻呼吸平缓、就“睡”在自己的面前,或者说,他的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吧,就像扎卯月见那样,只是要多几个才好,不然以高老探的武功,自己一招不敌便会栽倒在此处。先戳哪里好呢?高老探的皮肉一定不如卯月见,用箫尾的圆刃就可伤到他这老猴子,戳他左右手阳池和双腿跗阳吧,这样控制住他的双手双脚,也可以更好的拿下他交上去了。可是上面要他把活人送去。以杨牧女子自己的能力,送他们过去问题不大,但是高老探强出自己太多太多,若把他送过去,那后面的人给自己的承诺还能兑现吗?把高老探治好的话,那想必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念头至此,手中铁箫换到了高老探胸口膻中穴,想要戳下去、刺下去一击便要了高老探的性命,这样无论剩下交上去的都有谁,杨牧女在和他们的竞争中也会脱颖而出了。
    手肘向后拉,铁箫握在头上,好似拉弓一般出手刺出,可还未触及高老探的衣衫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同时杨牧女右手腕被踢,铁箫脱落翻飞到身后“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身后有两只手用尽全力按在了他的肩膀、双腿膝弯被猛踢一脚,直接跪倒在地。
    瞬间的变化让杨牧女这老头子有些呆住,怎地就变成自己跪在地上了,左右回头看去,正是谷多食与刁腹剑二人,而面前的高老探此刻也坐正了身子双眼冷冷地看向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老杨,你我兄弟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老哥哥,可今日之事,你做和解释?”
    杨牧女被按在地上,用尽力气抬起头仰视高老探,高老探的表情先是愤怒,后面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杨牧女自知心里理亏,可嘴上却还是强撑着说道:“高老大,事已败露,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杨,我现在是很有耐心的在和你说话,你想好了再说,虽然我们哥仨没有小卯那样的手段,可真要动手的话你也不会好过的。”高老探这话说的是威胁,可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继续道:“老杨,你比我们几个都年长,出于大门主的身份我没有当众人面叫过你一声‘老哥哥’,可私下里我怎么叫你的?那次不是一口一个老哥的叫你。我高老探又是怎样给你安排的职务?咱们门中能接触钱银的就你和谷算盘两人,但是谷算盘是管钱粮进出、你是管收成的,这中间你动过的手脚我说过什么没有?还不是想着,老哥哥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走过来,心里也不舒服,想让你口袋里富裕些,出门寻乐时也可以多些挥霍、多些快乐。老杨你怎么不懂我的用心呢?我把你当我兄弟,你把我当什么?只有‘门主’吧?”
    杨牧女不做声,高老探说的都没错,他对自己多些照顾是真的,自己心里也都清楚,但是他就是没办法,只因为杨牧女他这几年杀了那么多娼妓,心中早已有“魔”,这“魔”压在心上很是难受,杀人后随之而来的有片刻的快感与满足,好似让他到了天堂一般,可心魔又要他经常提心吊胆生怕被六扇门的人抓到,这是一种病态,就好像偷吃过糖果的孩童会一直回味其中滋味一样,故此他自然不能在大宋长久的待下去,生怕有被发现的一天。正好后面的人和他说,事成之后可以选择留在盗门做个门主,大门主不能当、也可以做二门主、三门主,若不想在大宋境内,也可北上安置下来,衣食住行不用管,都有人给安排妥当,就当是找个能过得更舒服的地方养老送终也好,而且也不用担心被衙门的人,因为北面的百姓都不认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岂不快哉!
    但是现在,他的梦眼看就要醒了,虽然还没有完全破碎。
    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牛叔从屏风后小心翼翼地闪出来,说道:“杨...杨长老,你都说了罢,我全都说了,他们三人的盏中我也没下倒象桩。高大门主定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听到牛叔的声音,杨牧女怒目瞪视,就连他的山羊胡子都跟着绽开,好似想要射到牛叔身上取他性命一般。牛叔见状赶忙躲回屏风后面,偷偷地看这厅内的四人,主要是看杨牧女,看他会不会被高老探惩处、看看他会不会说些什么,看看他会不会死。
    “牛叔你在这里干什么?老牛、老狗、小卯都姓了吗?”高老探转头问他。
    “还没,高门主,那三位身上的绳索小人都解开了,也浇了水在他们脸上,可确实还没有醒来。”牛叔一脸愧疚之色说道。
    “嗯...没醒就没醒吧,牛叔你到后面给小卯的腿好好包扎下,然后在后面候着就好,等等看三个兄弟什么时候醒来。”高老探吩咐道。
    “好说好说,那我就去后面候着了。大门主、三门主、谷先生您三位先忙。我就不打扰了。”牛叔说着,又退了回去。
    “老杨,你还不说吗?若还不说,等下你可就不止面对我们三个、而是六个了。”高老探敲着桌子说道。
    “我...”杨牧女抬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唉,罢了罢了, 谷先生把杨牧女绑起来吧。咱们也等等看他何时开口。”无奈只能如此。
    忙活了一下,刚把杨牧女手脚捆绑好,嘴上塞了块抹布,就让他继续跪在高老探的面前。三人坐下喝着各自的盏中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杨牧女,不时地发出叹息。可是这茶一杯还未喝完,却听见牛叔在后面喊道:“您...您几位来啦!快快,里边儿请!大门主他们都候着呢。”
    厅里的刁腹剑听见牛叔的话,说道:“阿弥陀佛,看来沙长老、涂长老都到了。”
    “这下人齐了,把后面的哥仨摇醒就好。”谷多食道。
    “嗯...今天就快结束了吧...”高老探看着杨牧女,疲惫说道,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听着感觉不对,道:“脚步声不对,看来,不止他们两个。”
    会是谁?
    谷多食起身,他虽为盗门长老级别,可是三人之中他的级别最低,便由他站起来接待来人了。眼见着屏风后转出来的沙及丹与涂涯雪二位,身后跟着走出来的却是...却是...
    却是盗门二门主左丘无孔!左眼戴着眼罩、右手无名指少了两截,披风下露出蹑鼠爪的边角,这不正是“月下飞鼠”左丘无孔吗!
    这人看着让谷多食心惊,他不是死在谷仓中了吗?若真的是他,那谷仓中的白骨又是何人?
    高老探注意到谷多食的表情,转头看去眼中也有些许惊讶,心情忽地激动起来,可是很快便又压了下去,语气平静道:“老二、老沙、老涂你们三个来了。”
    “嗯,我们在门口碰到的,大门主。”左丘无孔浅浅行礼,说道:“刁门主安好。”
    “阿弥陀佛。”刁腹剑看了一眼左丘无孔,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沙及丹,”,“涂涯雪,”,“见过大门主、三门主。”最后两个长老终于出现了,对着高老探、刁腹剑行礼,又转身冲着谷多食点了点头。
    就连地上跪着的杨牧女也微微侧头看向这三人,只是须发凌乱的他,似乎并没有引起左丘三人的注意。
    这个变故确实让谷多食没有想到,可当他看向高老探时,却发现他泰然自若,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样子。谷多食虽然心中不解,可坐回交椅上心想,既然高大门主如此,那也无需自己多担心什么了。
    坐在交椅上喝了口茶,谷多食心想:他这几年也和高大门主差不多,隐居在东京城中没有太多干涉门内的事,就连钱粮的本来工作也大多是交由下面的算盘们打理,可想来也是,并没有听说过左丘二门主的丧事,如若真有也该有人通知自己才对。可是说回来,谷仓中的那具白骨是自己仔细看过的,眼窝和手掌都对得上,就连二门主的独门兵刃蹑鼠爪也留在了洞穴中,而眼前又出现了一位左丘无孔,神态举止都与自己熟识的那位“月下飞鼠”无二,难道说...
    再看看大门主高老探,虽然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喝茶时茶盏送到嘴边,下唇还是抖了抖,看来高大门主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看到“左丘无孔”的样貌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中还一时无法接受、不知该如何面对,或许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吧。
    哦,不对,既然“左丘无孔”二门主出现了,那谷多食该给他让了右首第一位的交椅才是,可是他坐的是左首,便看向刁腹剑三门主。刁腹剑本来正眯着眼睛养神,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可是好似感受到了有灼灼目光盯着他,一睁眼发现是站着的谷多食,心中自然明了,起身对着左丘说道:“二门主,您请坐。”说着,刁腹剑拿起自己的茶盏坐到了谷多食的位置,而谷多食则坐在了刚刚杨牧女的位置,顺带喊了一嘴:“牛叔,二门主和沙、涂两位长老来了,你怎么不来看茶!”
    “在准备、在准备了,您几位稍候。”牛叔在后面应和着。
    谷多食想的是:杨牧女一个主管收成的长老,在盗门中武功没有出类拔萃,威望更不是最高的,既然如此,那定然是背后人怂恿他如此,只是怂恿他的人威望、武功定是要很高才是。刁三门主是蓄发还俗的僧人,加入盗门也是为了可以借助盗门的能力帮助到更多百姓,而不是为了争权夺位。本来想的是杨牧女与其他几位交好的长老合谋杀害“左丘无孔”篡位反叛,现在看来,或许杨牧女背后的人正是“左丘无孔”才是!
    “大门主许久不见,今日一见神采依旧啊!哈哈哈!”左丘无孔客套道。
    高老探一听,心中的怀疑也有了答案,道:“哪里哪里,我这老猴儿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比得上二门主你,如此风采,这脸上的肉似乎都比以前多了些。”
    “呵呵呵呵,谷大算盘看着气色也不错。”左丘无孔转向谷多食,说道。
    “还是托二门主您的福,我这个破旧算盘才能在东京城内安心隐居,谷某谢过二门主。”谷多食一拱手,以示心中谢意。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盗门兄弟,自然要照顾着些。”左丘无孔道。
    “阿弥陀佛。”刁腹剑接道:“门内大小事务二门主都记挂在心,这几年洒家看在眼里也深觉欣慰,只愿咱们盗门,可以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为百姓而生存。”
    “看看,这还得是我们刁大师说话,一说话就是心系天下黎民百姓,和我们这等凡夫‘君子’比起来就是不一样。”做旧无孔指着刁腹剑和众人说道,言语中不无打趣的意味,随即话锋一转:“话说这眼看就戌时了,这知往斋的牛长老呢?他不是都不出门的吗?怎地这会儿没见到?还有杨长老、苟长老、卯砍刀呢?怎地都没见到?也太不拿大门主的话当回事了!”
    “老二你有所不知,老狗手下有个小兄弟被送到小卯手上了,老牛他们三个见咱们哥几个都没到,想着先提人去了。”高老探赔笑道。
    “啪”的一声,左丘掌拍在金丝楠木桌上,道:“哦哦,我就说呢,如若门内兄弟不拿大门主的话当回事,我左丘无孔定然是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