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悟空将棍子还给了嵊蓝，然后站在船头看着星空中移动魔城和云海鬼城留下的痕迹发呆。宝莲灯渡化了数以亿万的魔头与冤鬼后，土著和外来者达成了恐怖平衡——你不进攻，我也不进攻。十个小时后，双城远去，留下一道白烟。

    小悟空目光极其空洞，他的身形本来不甚高大，站在星空下那孤单的大船上，显得越发地渺小了。

    小悟能陪他站了一天，就被乐器们拉了去排练攻守。

    画眉儿也陪他站了一天，就被命令去搜检自己的灵魂深处，寻找未解开的执念——除了“拯救王后”外，应该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淳化也陪他站了一天，就回去和天狐、嵊蓝开会，解决命令传达的有效性低的问题。

    小彩虹鸟陪他站了一天，就被喊去喝倒彩，用最污辱音乐家的语言去操练三千乐器的玻璃心——比如“你的节奏感还不如一只蟋蟀”，“你的音准大概和一只破罐子差不多”云云。

    最后只有狐七七的猫站在了小悟空身边，大概在掂量着如果咬他一口的话……一想到猴子本事低好欺侮，白猫试探着在小悟空脚边蹭了蹭，没见有反应，便爬到他头顶蜷成一个肉团。

    当嵊蓝走出来看望小悟空时，被这个顶着一只猫球的毛人吓了一跳。

    你想化身望夫石吗？

    其实大家也很理解他的心情。当初在学校里时他是最大的校霸，欺负同学，夺人法相，吓唬老师，说一不二。如今进入了社会，他那一套不好使了！

    同样面对kpi的压力，有的人根据自己优点缺点迅速找准了定位，有的学会了新技能让自己不可替代——而这个猴子却失落了：论功夫，他自然是佼佼者，但是如今是文明打斗为主，抄刀砍人的时候少，用术法和心计的时候多；论术法，这从来都是小悟空的短板，当年学个木炼术、金炼术、摄物术都要反复听讲三五次才能理解，动手操作还得另算；论心机，这种以力服人的家伙动拳头远多用脑子，能动手决不哔哔；论定力，这家伙猴头猴脑，游移飘忽，过于聪明的脑子总看不清自己的毛病，也找不到奋斗方向，没有定位，还拒绝改正态度。

    这两次斗鬼王，斗魔头，他还不如小悟能用处大！虽然提出来用乐器斗鬼啸的是他，最后成功操盘的反而是小悟能。面对魔头，他只一秒钟就沦陷了，差点被占领心神，还多亏了小悟能救命，之后再无表现。

    小悟空自问，我该如何定位？我的优势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上去就是个废物？

    嵊蓝陪他站了一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当年丙卯班唯二的有成套护身法宝的人里头，我的是银的，你的是金的，”猴子想起往事，不由得一笑。嵊蓝怒道：“凭什么？”

    诶？

    “我徒步走了一百多年见到清风明月，爬树三百多年到了树顶，所以镇元老祖赏下了银饰法宝。你做了什么？怎么就是金的？”

    小悟空说，“我……”

    嵊蓝说：“我偷听到龙姥爷说，他们一开始更看好你，而不是我，能破天绝地裂阵——”他偷看猴子脸色，“除了会欺负人，抢人法相，你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啦？”

    淳化顶着小彩虹溜溜达达地走过来，正大光明偷听。画眉儿像个真正的鬼，飘来飘去，好奇心就像烟花般明显。小悟能抱着二胡一屁股坐在小悟空脚下，然后擦拭琴弦。小悟空也坐了下来，挤着已经变得很帅的猪头同学。那只猫不满地喵了一声跑了。

    嵊蓝蹲下，掏出贝姥壳，打开盖子，蛙女还是一粒大眼蛙卵，在一团深红色中沉浮不定。赤脚大仙的血香被牢牢锁死在壳内，没有惊动任何魔头或者冤鬼。嵊蓝拨弄着蛙卵，说：“你到底哪里好了？虽然计算两只鹦鹉对面飞的奥数题和蛙女一样快——”

    壳里的卵停了一下，仙血中出现了一道涟漪。看来蛙女表面是卵，其实听觉尚在。

    小悟空脸上微笑渐渐扩大，“有一个秘密，”他字斟句酌地说，“大概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天狐也跑了出来，她怀里的猫舒服地打着呼噜，但从眼角冒出一道精光来看着猴子。

    小悟空说，“清风明月虽然要看守圣树，其实许多细节他们并未留意过。比如，所有的新生人参果睁开眼睛时都站在教室门口，等着老师给他们开门。”

    嵊蓝和猪头小悟能点头，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本书第一句话讲的是——站在教室门口不知其来的嵊蓝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

    小悟空说：“你们作为幼芽，到达教室门口之前你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名字哪儿来的？谁带你们去的教室？”

    未解之谜！我们还以为是不懂拐弯忘记填坑了。

    小悟空说，“大多数人参果芽都是被人引到教室门口的，比如风暴老师、鹈鹕老师等等。他们许多人聚集在枝条上，观察新生人参果发芽，同时用自己的法相在新生芽上留下印记，点醒小芽，影响他们，同时也是保护小芽芽不被老果子侵犯用的。”

    还有这事？

    小悟空说：“谁给你留下印记，你就会对谁特别亲切，如果留印者众，或许你的法相会更凝实。有些小芽会得到许多人的祝福，比如说我。”他略略有些得意，“因为我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当时我从花萼上站起来，走了三步，就开口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于是所有的老果子都给我留下印记，甚至我立刻得到了黄金的法宝。”

    嵊蓝想，这个故事有点熟悉……

    小悟空说，“其实我一出生就是开智且早慧的。后来遇到了你，我就从主角变成了配角……”

    狐七七说：“这么说，其实你本不是齐天大圣的投影转生的喽？猴相只是一个幌子。”

    小悟空秒闭嘴。

    嵊蓝起身，“都干活儿去！你们没事做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来的清风明月立刻做鸟兽散，彩虹鸟叽叽叽和淳化讨论小悟空到底是谁的投影转生，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本相，非得顶着齐天大圣的头衔？后来齐天大圣接走了小悟空，他知道其根底吗？

    白猫面带怜悯地又看了猴子一眼，转身离去，尾巴高高翘在天空。

    画眉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冥思苦想，身影越来越淡。

    小悟能的二胡拉了个长音，悲叹凄清，他的小弟们立刻开始配合，三个声部逐次加入。

    音乐是会流泪的，你知道吗？

    星空云海已然消失殆尽，鬼城踪迹无处寻找，只有魔城的黑气还有淡淡的残留，勾引着俗人内心深处最肮脏的欲望，grace不知如何坐上了鬼王座，一盏明灯在她的心里亮起，那里藏着她的第二人格……

    小悟空泪流满面，在他讲述这个故事的同时，他已然解开了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一切……那些东西都刻画在他的灵魂里。

    在自我否定的最关键的时刻，残酷的事实终于有一丝丝浮出水面——齐天大圣要他守在嵊蓝身边是对的，除了嵊蓝，没人能护着自己，如果自己开解出最终的谜锁，找到答案，大概天下再无自己容身之地了。

    本事低微，糊里糊涂，才是求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