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为了找个对照组衬托自家，还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原因，他从那次就关注上了王小芹。
    他开始期待下次再相聚了。
    三年，五年，十年……
    再一次聚会的时候，他仍未眼前一亮，王小芹明显更老了。
    这次聚会的地点照旧定在四九城，这几年王小芹似乎过的异常艰难，听说她男人合并了不少并发症，她一年到头奔波在医院。
    这一次，她已经掏不起聚会往返的路费，原本表示不来了，是乔丽云订了往返机票硬把她请来的。
    大家欢聚一堂，谈论着各自的事业，谈论着儿女的学业，只有王小芹，像是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她目光偶尔望向落地窗外，流连地看着大都市辉煌的夜景，瞳孔里倒映着璀璨的灯火夜色，没人在意她内心的感受，是羡慕还是自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混的好的那几个人身上。
    这次的聚会，王小芹异常沉默。
    大伙突然记起角落里的她，有人问起她的近况，她难得露出笑容，说是，她男人身体好多了，一条腿也突然有知觉了，可以不靠着轮椅勉强拄拐走几步了，未来的日子真的有盼头了。
    这是守着个瘫子还异想天开，大家瞬间没了劝说她的兴致，那次大家都没张口劝，也就乔丽云，作为成功人士，在商界地位超然的她，站出来公开表态了。
    乔丽云是女性励志的典范，在她看来，女性就是要奋斗，出身越差越要往上爬，只有冲破阶层才能得到更优渥的人生体验，王小芹为了平凡小日子奋斗的半辈子，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她当场就放言，只要王小芹愿意离婚离开老家，自己家里还缺个保姆，愿意一年给她三十万的薪水，一签就是十年合同。
    那时候的王小芹看起来就像乔丽云的妈，她两鬓都有了白发，神情悲苦，比起十年前的模样更暮气沉沉了，面对这个改命的好机会，她却摇了摇头，垂着眼皮说：“我这个人保守，嫁了我男人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不然我死去的爸妈都饶不了我，这辈子啊，就这样了，下辈子我说不定会投个好胎的。”
    和十年前差不多的话，就像她这个人似的，无趣，没劲透了，让人瞬间没了搭茬的兴致。
    连那个“一定”的字眼都变成了“说不定”，说明她这十年已经彻底磨平了野心，连她自己都相信自己生来就该是苦的，生生世世不敢想着翻身了。
    乔丽云没给她面子，当场嗤笑了一句：看来，一个人过的差是有原因的，扶都扶不起来，可怜之人自有可悲之处。
    时间匆匆，又是一个十年后。
    这次的聚会，很多知青缺席了，王小芹也没来。
    他托人打听，才知道她病了，常年的积劳成疾，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他那时候就知道，属于王小芹的一辈子要落幕了，她的一生从未发光发亮过，是一眼就看的到头，没有希望的一生，活着也是受罪和煎熬，她终于可以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不知道为啥，他心里就是难过的不得了。
    王小芹不久后就死了，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湖中，短暂的涟漪过后，不会有人记得。
    可是也奇了怪了，王小芹活着的时候，他不觉得两人会有什么交集的，然而她死了以后，他却总是控制不住想起她了，她好像突然就成了刻在自己心里的一道怎么也抹不去的痕迹，想起就痛的。
    很多年后，到他临死前，周桂兰冰冷的告诉他，让他为了家庭，为了活着的人主动放弃治疗时，他冷不丁就想到了王小芹，一个念头突然就清晰地冒了出来，如果当初他娶的是王小芹，这辈子会不一样的吧？
    可是王小芹真的很平凡啊，她长的黑瘦，火柴棍一样的身材，下乡那会儿整天跟在周桂兰身边当跟班，她没有主见，她的一生一无是处，哪怕她不离不弃照顾病夫一生，也没得到大家的尊重，保守、胆小、懦弱、愚蠢是大家对她最多的评价，这个人他从没看上眼过，可后来他却莫名其妙的对她念念不忘了很多年。
    当他从梦里惊醒过来，甚至都不确定梦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前生再现，说不定只是黄粱一梦，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迫切想见一见王小芹。
    “我来了。”
    王小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韩顺利的思绪。
    他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觉得恍如隔世，慢慢的就热泪盈眶。
    怕人看出异样，他急忙垂下眼皮。
    王小芹没注意他的面部表情，就觉得这人虽然有点蠢，但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在对付周桂兰和郭振兴这个事儿是有着共同的目的。
    她赶忙说了昨天在打麦场子的事儿。
    “虽然她侥幸糊弄过去，但大家都知道了她心虚不敢做检测，接下来也不会好过的。”
    “嗯。”韩顺利很平和地应了一声。
    他又看向王小芹，这次的眼神没那么激烈，反而有些深沉，然后收回目光，低声说：“王知青，打麦场子的事，是我害的你名声受损，一直没跟你说声对不起，现在，我郑重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说着，还努力弯腰，想做出低头鞠躬的动作。
    王小芹当场被他整不会了。
    这是韩顺利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表态？啊？！
    她不敢置信地眨眼睛，然后回头看同屋的王圆圆和孙秀文几个。
    王圆圆也是有点愕然，总觉得韩顺利这次醒来哪里有点不一样了，气质似乎变得沉稳了。
    刚才他看王小芹的目光很复杂，一开始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接着就悲凉了，还差点掉出眼泪，不过被他遮掩了，后来再看王小芹的时候就变成诚挚的歉意，还夹杂着另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王圆圆说不上来，因为太多情绪都是稍纵即逝。
    孙秀文也觉得韩顺利变了，他直接说了：“韩知青，你这一场手术做完，人咋突然变得老气横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