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然已经隆冬,但庆熙帝依旧穿着一身单衣,在雪地里行走。
虽然是因为常年服食丹药,导致他体内虚火旺盛,数九寒天,依旧燥热难安。
但庆熙帝却认为是自己已经即将脱离凡人之躯。
宫院里,养着几只仙鹤,还有孔雀,庆熙帝端着它们的吃食,走向它们。
庆熙帝很喜欢它们,常常亲自喂食。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大内总管太监,司礼监掌印,王忠。
庆熙帝正饶有兴致地喂给仙鹤吃食,王忠呵呵笑道:“这仙鹤在主子的喂养下,似乎又长大了些。”
“它们听话,朕给它们什么,它们就要什么,比人可听话多了。”
王忠笑容一僵,没敢说什么。
庆熙帝突然问道:“海易川死啦?”
“主子真是仙人下凡,真是什么事也能让您给算到了。”
庆熙帝冷冷一哼,嗔怪道:“连你也不与朕同心了,这样大的事,连你也瞒着朕!”
王忠急忙陪笑道:“主子的话,奴才可万万担当不起,实在是怕打扰主子爷您仙修。”
“朕还听说是二郎把海易川逼死的?”
王忠暗叹锦衣卫的差事当得真是尽心,什么有的没的也得告诉庆熙帝。
“这件事,奴才当真是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啊?”
庆熙帝回眸,看着王忠,脸上并没有多少不悦,或是猜忌的神情,毕竟是从小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他的忠心,还是信得过的。
王忠低下了头。
庆熙帝叹道:“朕知道,你是不想让朕操心,更不想乱了朝局。可......”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了,幽幽地望着前方,无奈,无力。
“可朝局,到了该乱的时候,它就必须得乱,因为有的人已经不中用了,必须要把他给踢下去!”
庆熙帝语气很平淡,却还是让王忠觉得毛骨悚然。
他自然知道庆熙帝指的是谁。
庆熙帝轻轻抚摸着仙鹤的羽毛,叹道:“鹤儿鹤儿,日子艰难,连朕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少不得也要让你们受苦喽......不拘着从哪里,再捞一笔银子才好......王忠。”
“奴才在。”
庆熙帝眸中拂过一丝寒意。
“今儿晚膳安排的清淡些,朕的三个好儿子今晚要来向朕哭穷了。”
“是......”
亲生骨肉尚且要勾心斗角,他们奴才又能存活几时?
王忠暗自叫苦,心里再次生起了隐退之心。
......
是日夜,这时候原本灯火通明的玄清宫,缩减了一半的蜡烛。
庆熙帝正在用晚膳,只有四个小菜,皆是清淡之物。
王忠:“皇上,太子来了,说是礼亲王也有事求见皇上,问皇上是否可以进来。”
庆熙帝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进来吧,看看他们怎么和朕斗法。”
下人见庆熙帝放下筷子,便要上来撤菜。
“放这儿,朕还没吃完呢。”
说话间,太子已经领着萧牧进来了。
萧牧依旧裹着大氅,不敢脱下,偷偷打量着这座他第一次来的宫殿,金碧辉煌不必说,倒不像是宫殿,而是一座道观。
就是庆熙帝现在用膳的偏殿,都挂着太极八卦的幡子,供着几位神仙。
满殿的紫檀木气味更是直往他鼻子里钻。
兄弟二人齐刷刷跪下,请安过后,太子看了眼庆熙帝吃的饭食,立刻道:“父皇怎么吃得这样清淡?儿臣前儿送来了几只竹丝鸡,特地吩咐父皇的小厨房做了给父皇补身子的。”
庆熙帝呵呵一笑:“朕知道,朕正想着那个味儿呢,你就送来了。”
太子:“父皇最近操劳国事,正是该大补的时候,不该吃得如此清淡的。”
“没什么,如今国库艰难,朕带头勤俭些,你肩上的担子便轻松些。”
太子听言,竟红了眼眶,抽泣道:“国库再艰难,也断然不能委屈了君父,让君父委屈至此,是儿臣治国不当。”
“好啦好啦。”
庆熙帝温和地笑着,让兄弟二人坐下。
太子:“启奏父皇,海易川的死,内阁已经令吏部还有礼部去办了,现在拟定的公文在这里,特请父皇过目,若是可行,便下去实施了。”
庆熙帝接过公文,轻轻扫视了一遍,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海易川是个好臣子,朕一直有心提拔他进内阁,无奈他性子太刚直,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可以办事,但不能主事。就这样实施吧。”
“是。”
太子重新接过公文。
庆熙帝看了一旁不说话的萧牧,又道:“听说海易川是自尽?”
太子:“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自尽了?”
太子:“听说是六弟在东南平叛,军饷短缺,国库又没有银子,内阁还有东南催的紧,海易川没办法,所以自尽了......这都是儿臣听说的,三弟在您寿宴的时候见过海家的人,具体的事,您问问三弟吧。”
萧牧只得应答道:“大哥所言,也是儿臣听海家说的。那日儿臣喝醉了,出去醒醒酒,便碰到海家的人在外面哭丧,求见父皇,儿臣怕不吉利,便说等寿宴完了,一定处理这件事。”
“内阁也逼海易川了?”
“回父皇,是的。”
“谁逼的?”
萧牧看了太子一眼,道:“是二哥。”
“你的意思是华亲王逼死了海易川?”
庆熙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喜悦。
“坊间是有这样的传言。”
庆熙帝冰凉的目光看着萧牧。
“传言?无风不起浪,传言又是从哪里起来的?是不是有人趁机想绊二郎一脚啊?”
庆熙帝无时无刻不在袒护着华亲王,甚是怀疑别的骨肉。
亲近疏远,高下立判。
萧牧:“这都是从海家传来的,国库空虚,否则海易川也不至于为此而上吊自尽。”
说着,萧牧将那本贪污五亿两的账本奉上。
“回父皇,这是十年来,华亲王贪污的银子,海易川生前已经做成账本,请父皇一观。”
庆熙帝心里一颤,接过账本,仔细翻看起来。
每一页都是触目惊心。
厢房里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氛围寂静得吓人,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喘,紧紧注视着翻看账本的庆熙帝。
看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灰白的胡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看着他的身子不断地颤抖。
看着他的脸色变得发红,转而发白。
最后没有半点血色。
所有的怒气,从五脏六腑汇聚到口中,似乎未经过人的控制,便将愤怒脱口而出。
“竖子误我!”
一声怒吼,震碎九州。
账本被愤怒地丢到半空,哗啦啦转了一圈,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龙颜大怒,吓得在场众人无不面如土灰,齐刷刷跪下。
“皇上息怒!”
庆熙帝脸色苍白,表情狰狞,指着萧牧,咬牙道:“是谁让你把这劳什子送来的?之前那个玉像的事朕就不追究了,你又把这东西拿来,想活活气死朕,是不是!”
萧牧知道庆熙帝必然会疑心到自己身上。
“回父皇,儿臣管的是刑部,户部的事,儿臣半点儿也不知道,这账本上记得都是二哥,父皇不信,降旨彻查也就是了!”
“对,要查,要查......”
庆熙帝的表情愈发地狰狞。
平日华亲王贪点儿摸点儿,也就罢了,毕竟他是给自己搞钱,供自己挥霍。
可他竟敢贪污这么多!
就这样还敢天天朝自己哭穷?
本来华亲王最近收不上银子来,庆熙帝就有些不满他了,萧牧又拆穿了华亲王背后贪污的巨款。
他无法容忍了。
“要查......要查......”
太子见状,急忙道:“父皇!兹事体大,贸然去查,有失皇家体面,更会动摇人心,儿臣以为,不如现在把二弟叫来,当面对峙。”
萧牧突然宛如晴天霹雳,猛地回头看向太子,眼中写满了愤怒与不解。
他不明白太子为何会突然背叛他。
把华亲王叫了来对峙?
究竟是对峙还是给他狡辩的机会!
太子只装作看不见。
庆熙帝盛怒之下,早就没有了理智。
“快!传令,把萧宸给朕叫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