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风从汴京一路吹到江南,星夜不停,张安国总算来到了江南行军大营。
此时战线已经推到了莫水平原一带,莫水将平原劈成了两半,上游是丘陵,大周军营正是在此,叛军军营所在的下游,一马平川。
上游地势远远高于下游,敌营虚实可以一览无余,另外在宁郡王将兵力一分为三,自己率领主力居中,另外另设两营在两侧地势险要之处,以为犄角之势。
张安国来到主营,但见旌旗密布,守备森严,战士皆虎背熊腰,面含杀气,不禁暗叹宁郡王当真治军有方。
朝廷钦差突然到访,让宁郡王措手不及,正在军营与众参将商议战机的他,突闻钦差到访,大惊失色,急忙出营迎接。
当见到是张安国来时,他心里猛地一颤,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京里出事了。
但他还是率领众位将军,笑得满面春风,行军礼道:“不知钦差降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安国礼貌一笑。
“奉旨前来,惊扰殿下,殿下勿怪。”
张安国眸中的冰冷,虽说锦衣卫大多都是些心恨意恨,不近人情的,表情冷漠很是正常,但宁郡王何等精明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张安国来者不善,特别是看到他腰间多了那边七珠宝剑之后,暗思今日自己只怕难逃一劫,搞不好还要搭上性命。
“岂敢岂敢。”
宁郡王热情笑道。
“大人请进帐中。”
“请。”
宁郡王带着张安国进了元帅大帐,其余诸将皆在帐外等候。
“不知上差前来,有何要事?”
张安国接过士卒端上来的热茶,接着放在桌上,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来,推到宁郡王面前,脸上似笑非笑,道:“这封信,请殿下看看吧。”
宁郡王眼中飞过一丝狐疑,拆开信件,一眼就认出了是华亲王的笔迹。
“京中遭逢大变,太子与礼亲王,狼狈为奸,以谋逆罪构陷我等,今八弟自焚,九弟废为庶人圈禁,为兄被停职在家,眼看大厦倾颓。贤弟须知唇亡齿寒之理,是兄亡弟不能独存,弟伤兄亦不能偏安矣。望弟念昔日举荐之情,休养生息,待来年与叛军开战。你我兄弟生死存亡,皆在贤弟一人之身矣。兄,萧宸手书。”
张国安低头撇着茶盏里的浮沫,眼睛却瞟着宁郡王。
只见宁郡王眼睛瞪得老大,脸色苍白,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颤抖着手,将信扔在桌子上,噌的一声站起,神情严肃。
“这必然是有人故意构陷于二哥!我当上书为二哥辩言!”
张安国:“殿下,这封信是皇上让卑职带来的,皇上说了,只要您能以大局为重,这件事就与您毫无干系。”
宁郡王一脸坚毅,颇有些义薄云天的感觉。
“本王受华亲王提携大恩,不能报答,无论如何,本王都不相信这是华亲王所为之事。烦劳上差为本王带话,本王心怀国家,心怀社稷,断然不会做危害江山社稷之事!这封信件,请恕本王实难相信是华亲王所为,自然不会去做。”
“壮哉!”
张安国对宁郡王的回答很是满意。
“不忘君恩,不忘兄情,殿下诚可谓忠孝两全之人也!请殿下放心,卑职一定如实转告。”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圣旨。
“宁郡王接旨!”
宁郡王一脸严肃,扑通一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江南叛乱,谋图窃国以来,朕夙夜忧叹,寝食难安,今宁郡王率军平叛,风餐露宿,披荆斩棘,屡屡告捷,收复河山有望,特加封为亲王,望能日夜勤勉,不负朕望,钦此!”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亲王重重地磕下头去,接过圣旨,热泪盈眶。
“臣非肝脑涂地,不能报君父之恩也!”
“殿下请起,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特派卑职来此。还望殿下能全心全意平叛,不要关心京中之事,将来收复河山,班师回朝,位列台阁,指日可待也。卑职任务已成,该回去复旨了。”
“上差公务在身,不敢久留,本王礼数亏欠过多,还请上差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卑职告退。”
“请!”
宁亲王亲自将张安国送到渡口,还有一心腹将军作陪。
临行之时,张安国仍不忘嘱咐宁亲王要全力灭敌。
“越早平叛,殿下才能越少些闲话啊......”
“本王明白,实不相瞒,这几日本王正为寻找战机而焦头烂额也。”
“殿下治军有方,所率虎狼之师,必然功成。卑职告退也。”
“就呈上差吉言,一路顺风。”
扬帆起航,宁亲王站在江边,看着孤帆在水中,一点点消失在天际之中。
此刻,他的心才平静下来。
微风吹动他的披风,他皱着眉头,眸色深邃,叹息一声。
“险啊,险些丧命于此也......”
心腹:“殿下荣封亲王,为何不见半点喜悦之色,反而满脸忧容?”
“何喜之有?”
宁亲王苦笑道。
“不过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首,站得更高些罢了,看见的,也只是更多的尸首。”
夕阳西下,金黄的夕阳洒在他俊美英武的脸上,他看着金光灿灿的江面,无比惆怅。
他如何看不出那是华亲王亲笔所写。
他如何看不出庆熙帝是在警告自己。
华亲王倒台了,他不能跟着倒台。
就算他今日的荣光都死因为华亲王才有的。
心腹不解:“难道上差不是来封赏殿下的么?”
“是啊,怎么不是......”
“想来殿下早就该封赏了,殿下乃是一代儒将,宽和待下,治军有方,不慕名利,以身作则,所以才能整顿军纪,带着咱们弟兄们打胜仗哩!”
宁亲王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他只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远在京城中的庆熙帝对自己放心。
华亲王的死活,他才不管。
他管不了,他也不想管,他只祈求华亲王倒台后溅起来的脏水,能少溅到自己身上一点。
夕阳殷红如血,甚是肃杀。
宁亲王眸色阴狠,背对着心腹。
“回去传本王旨意,一个月内,必须诱叛军出战!而且一定要打赢!”
心腹面泛难色。
“殿下,眼下当务之急是粮草的事......”
“又不够了?”
心腹没敢说话。
宁亲王虽然治军有方,屡屡能打胜仗,但他太奢侈了。
贪财好色,他几乎都占全了。
便是江北绞尽脑汁供应的九十万石军粮,有三分之一其实都要供应给宁亲王挥霍的。
作为三军主帅,宁亲王光一天的伙食费就要三十多两,相当于普通人家三年的开支......
宁亲王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白白净净的,气质如烟,看起来很是爽朗干净,谁能看出来他好色成性,夜夜笙歌,几乎片刻也离不开女人?凡是攻克一城,必然要劫掠当地美女供自己享用。
近来营中已有流言蜚语,说被宁亲王看上带在身边的几个姬妾,有的已经有了身孕,听说民间也有宁亲王的儿女......
后勤供应之所以是这三十万大军挥之不去的大难题,宁亲王要承担首要责任。
可心腹哪敢说呢。
看着低着头的心腹,宁亲王不禁开始恼火。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打几个胜仗好消除庆熙帝的疑心,保住自己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他厉声喝道:“不够了就再催!将营中那些老弱病残,全都赶走!在这里白吃干饭,留着干什么!”
心腹心内一颤,慌忙应是。
“本王一定得打一个漂亮的胜仗给父皇看看......”
说着,他不禁朝汴京方向看去。
而此时的汴京,山雨已至,大厦将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