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情
作者:兵围城下   称皇最新章节     
    庆熙帝或许万万没有想到,他自以为神鬼莫测的人事调动,除了武建宁和窦廷熹在他允许的条件下看透之外,还有一人,经过数日的反复推理,基本猜中他八分的圣意。
    而且是仅仅凭借一些蛛丝马迹。
    这个人就是陶善文。
    他借着水土不服,抱病在身为由,暂缓去四川的行程,窝在馆驿里,反复推敲自己与程宝生的所有言行往来。
    斗倒自己不会让江北大乱。
    扶持蔡慈不会让江北大乱。
    将窦廷熹拉回江北也不会让江北大乱。
    那么,程宝生达到这三个目的一定是为了一个更大的目的!
    而这个更大的目的,才能真正让江北大乱!
    一开始,陶善文也是一头雾水。
    直到他突然发现了程宝生整理的江北丝绸收支的案卷。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江北的丝绸突然没有原因地亏空了一半!
    当时他就推测这些丝绸一定是通过非法渠道外流了。
    他又想起程宝生说要利用自己的话来,更加断定,那个能让江北大乱的火药,就是三年前这些离奇亏空的丝绸……
    外流到哪里去了?
    这样机密的事,程宝生竟然知道,只有一个原因,那些丝绸都流到南齐去了。
    沈方云在江南叛乱后,吞并数省,建立大齐,自称齐王。只是周廷根本不承认这个政权,一直用叛军,贼军来称呼他们。
    是谁外流的?
    是蔡慈,窦廷熹?
    还是那个武建宁?
    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陶善文不敢继续想了。
    但他甚至一点,既然这件事程宝生知道,就相当于一枚炸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炸的江北地动山摇。
    一定要抓住程宝生。
    唐熙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蔡慈显然只想把自己从误用叛国贼的罪名的摘出来。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一个人了。
    窦廷熹。
    他要将程宝生和蔡慈的事全告诉窦廷熹。
    不仅是希望窦廷熹行使总督职权,全省追捕程宝生。
    更是可以用来制衡蔡慈,从而对萧牧有利。
    这也是他算是留给窦廷熹制衡蔡慈,萧牧在江北立足的一条后路吧。
    ……
    陶善文在麒麟城左等右等,蔡慈派人左催右催,他就是赖着不走。
    终于,让他等到窦廷熹了。
    窦廷熹上任,照例要先到各府县视察一番。
    才几个月,他原本留下的老枪老炮,只怕早就被蔡慈拆成空膛了。
    陶善文买通了窦廷熹身边人,打听到了他要先到寿城,紧赶慢赶,提前一日到寿城等着窦廷熹。
    ……
    深夜,窦廷熹疲惫地回到寓馆。
    他今日见了寿城的全部官员,聚在一起开了整整一日的会,了解了一下寿城的情况。
    中间还出了一点差错。
    会议开到一半,一向喜欢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窦部堂正在演讲,突然寿城府衙的官兵闯进大堂,说有几百个百姓敲鼓喊冤,大闹衙门,一定要让知府老爷给他们做主。
    窦廷熹亲自了解了情况。
    原来这些百姓都是寿城的农民,都是靠着几亩薄田度日。
    寿城有一家姓李的大家族,在寿城很有势力,明目张胆强抢百姓的土地,然而官府不仅不管,甚至还帮腔,欺压被抢去土地的百姓。
    这些聚在一起的百姓,都是被李氏抢走土地的,有的甚至被李氏害得家破人亡。
    然而这种情况,在寿城已经存在了四五年。
    窦廷熹明白,官府收了这群地主的好处了!
    他亲自升堂,将寿城知府等一干官员论罪处置,归还百姓土地,将李氏族中强抢土地的族人全部论罪处斩。
    百姓直呼窦廷熹为青天大老爷。
    然而窦廷熹却高兴不起来。
    ……
    学生孙亲给窦廷熹奉上一杯热茶,笑道:“老师今日为民做主,百姓们可都感恩戴德呢,学生心里为部堂大人高兴。”
    窦廷熹却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
    自从到了江北,他似乎瞬间就苍老了十多岁。
    “何喜之有啊……一个小小寿城,吏治就败坏成这个样子,可见整个江北,已经烂成什么样儿了……”
    孙亲:“官员们所勾结的地主,并非是那些土财主,大多都是与皇亲国戚,世家贵族沾亲带故的,官员们想往上爬,自然要获得他们的支持,同样,这些地主想要一直有特权,还需要这些官员来维护。但无论怎样,百姓都只是他们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窦廷熹长叹一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孟子说,民为重,君为轻。看来,真正让民为重,只能寄托给千百年后的后人了……妙庆啊,你知道最令老夫心寒的,是什么吗?”
    “是武中堂也不与您一条心了吧?”
    窦廷熹没有说话。
    孙亲呵呵笑道:“其实……武中堂想法也没错儿,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的话总是没错的,要不然……还要咱们干什么呢?”
    窦廷熹脸色骤变,严肃说道。
    “圣人的话是这个意思吗?我看未必吧!”
    孙亲见状,赶紧站起身来,一脸恭敬。
    “请老师赐教。”
    “你坐下,这些年来,我就教出了你一个学生,你有错处,我给你指正便是了,不必这般。”
    “是。”
    窦廷熹喝了一口热茶。
    “在老夫看来,这句话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知道这件事怎么办,就让他们自己去办,不知道的,我们把帮他们办。照你这么说,百姓岂不是连猪狗也不如了?岂不知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啊。一个造反的江南,惹出了多少事,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例子啊。”
    孙亲脸色一红。
    “是,徒弟受教了……”
    “老爷,一个叫陶善文的大人求见。”
    窦廷熹眼前一亮。
    “老夫正想见见他是什么人物呢,快快有请。”
    孙亲:“学生是不是要回避?”
    “不用,你也帮老夫看看此人品格如何,啊?”
    说话间,陶善文已经进来。
    刚踏过门槛,他就感受到了窦廷熹那无比锐利的识人的目光。
    心里不禁一颤,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卑职给窦部堂请安。”
    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满脸书卷气,娇滴滴若美娇娘,这样的文弱书生,竟能杀得渡城贪官片甲不留,桃花渡口口若悬河,舌战群儒。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且此人眉眼中透着一股常人难有的坚毅,千磨万难亦无法压垮,将来辅佐三爷治理江山的,或许就是此人。
    窦廷熹心中暗叹道。
    “是陶大人,久闻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仪表非凡。”
    “岂敢岂敢,愧不敢当。”
    “请坐吧。”
    陶善文坐下,窦廷熹又介绍了孙亲,二人叙礼。
    陶善文很是羞愧地说道:“卑职才疏智短,连累了部堂,实在没有脸面再来见您。”
    窦廷熹和蔼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似陶大人光明磊落之君子,怎能知晓小人奸邪之计?陶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陶善文听言,不禁心内一暖。
    窦廷熹和善而睿智的目光和言语,让他心里萌生了许多亲切感。
    陶善文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卑职今日来,是想告诉部堂大人一件关系到江北安危的大事。”
    “哦?大人请讲。”
    “蔡慈安插在卑职身边的内鬼,程宝生,其实是叛军的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他整理的程宝生的档案,交给窦廷熹。
    窦廷熹眉头紧皱,一把拿过来。
    不禁诧异道。
    “这人还是程忽华的孙子!当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孙亲:“老师,程忽华是谁?”
    “是江北上一任巡抚,也是我的老上级了。”
    窦廷熹脸色铁青,有些疑心地看向陶善文。
    陶善文看出了他的怀疑,立刻道:“陶某在这里发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不不不,老夫相信陶大人的人品……只是……蔡慈知不知道?”
    “卑职不敢隐瞒大人,如今程宝生已经潜逃,大人之前还没有到江北,卑职没有办法,先去找的蔡慈,希望他能够追捕程宝生,但蔡大人似乎有所疑虑……”
    窦廷熹冷冷一笑,将那份档案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
    “他关心的只有会不会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帽子!”
    “如今三爷身边的小唐大人,已经去追程宝生了,但……毕竟他一个人……”
    “你不用说了,你放心,老夫一定会派专业人员去追这个程宝生,但眼下江北还有别的人物,暂时还不能声张。”
    陶善文想起自己的推测,只是不敢说。
    “是。卑职已经将消息传达到位,就不打扰部堂休息了。”
    “孙亲,替老夫送送陶大人。”
    目送着陶善文出去,窦廷熹目光深邃。
    他拿起那份档案,翻了两页,接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胸口好像有一块巨石堵着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蔡慈啊蔡慈,你我,还有皇上,都被这个程宝生算计了!
    江北要是真的乱了,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