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见忠
作者:兵围城下   称皇最新章节     
    萧牧和萧信换下便服,不曾带着一个仆人,来到董州的家门。
    萧牧轻轻叩了叩门。
    门内一个孩子应道:“谁啊?”
    “两个后生,特来求见董老。”
    门吱呀吱呀打开,里面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两个高个子的翩翩公子。
    “你们是谁?”
    萧牧身后提着礼品的萧信呵呵笑道:“小毛孩,可还记得我么?”
    小孩看着萧信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这位是武亲王,赶紧跪下请安。
    萧牧把小孩扶起来,和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有些认生,无措的眼神看向萧信。
    “这位是皇亲王,是本王的哥哥。”
    “皇亲王......”
    萧牧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
    “董修远。”
    “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爷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爷爷对你寄予厚望啊。”
    修远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亲切。
    “这句话我知道,是屈子的《离骚》。”
    萧牧有些惊喜。
    “你这么小的年纪,已经看屈子的文章了?”
    “爷爷不让我看,他说屈子的文章太过藻饰,取其大义即可,不可坠入其中,但却让我把《离骚》给通篇背过......爷爷虽然不让我常读屈子的文章,我觉得屈子的文章很好,若是文章如同说话一般,写文章又有何用呢?”
    萧牧大感诧异,根本不相信这番话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能够说出来的。
    萧信笑道:“他学问很好的,都是董老教给他的。”
    萧牧看着修远,连连点头。
    “修远?和谁说话呢?”
    院子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妇女,眼眶红红的,穿着普通的裙钗,脸颊由于常常操累而深深凹陷着,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官家的儿媳。
    妇女走出来,看见萧信和萧牧,赶紧欠身行礼请安。
    “草民李氏见过二位殿下。”
    “李大嫂,这位是皇亲王,是本王的胞兄,特地来看望董老的。”
    “见过皇亲王。家父正在屋中,快快请进。”
    萧牧跟着李氏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与百姓居住的房子无二,只是多了青石砖而已,院子里有一口井,拴着一只大黄狗,大黄狗旁边的笼子里养着几只鸡,朝阳的地方还有几株盆栽。
    进了堂屋,董州正穿着一身布衣,戴着老花镜卷着旱烟,妻子王氏正在搓苞米,旁边还有个比修远小些的孩子正在背书给二人听。
    王氏笑呵呵地,只觉得宝贝孙子会读的书越来越多,满心欢喜。
    堂椅上坐着的董州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突然,他将手里的烟枪啪啪地瞧着桌子,喝道:“错啦错啦!‘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什么?”
    孩子眨巴着眼睛,满眼的委屈和害怕。
    “忘记怎么读了......”
    “蠢材!蠢材!教了多少遍了还记不住,‘阖棺’!记住了没?”
    孩子被吓哭了,委屈地点了点头。
    王祖母心疼孙子,赶紧把孩子揽在怀里,嗔怪道:“你又生的哪门子邪火?孩子才多大?能听你话背过那么多文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爱才好,瞧你那架势,恨不能让他明日就去中状元才好。”
    董州冷冷道:“你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奶奶的,一个儿子不听我的话,非要出门做生意,被人骗了钱还摔断了腿,再任凭两个孙子自己去闯?人家有家当折腾,咱们没有!老老实实科举考功名,才是最为妥当!这条路我走过来的,能有错吗?”
    夫妻二人的话都被廊下站着的萧牧听在耳里。
    李氏回头尴尬一笑。
    “家父脾气就这样,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她赶紧走进堂屋里去,道:“父亲,母亲,皇亲王和武亲王来了。”
    董州听言,瞬间变了脸色,无比惶恐,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走出门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臣给皇亲王,武亲王殿下请安。二位殿下光临寒舍,老臣惶恐不能自安矣。”
    王氏也带着小孙子出来磕头请安。
    “快快请起。”
    修远抱着书跑了过来。
    萧牧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董州笑道:“这孩子日后可成大器啊,最可称赞的是他肯认真钻研文章,如今世风浮躁,人人只知追名逐利,只怕连国子监的那些学生都没有他这份静心,切要给他留住啊。”
    董州看修远的目光无比温和,赶紧应道:“王爷的话,老臣一定谨记在心。快,请进屋中说话。儿媳,将我珍藏的那罐碧螺春拿出来。”
    三人进堂,堂屋也甚是简朴,供奉着董家先祖,摆着几张椅子。
    董州请萧牧上坐。
    “不知二位殿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萧信将带来的礼品交给王祖母,笑道:“皇亲王知道董老是位忠肝义胆的大贤,特地亲自前来拜望。”
    董州一脸惶恐,竟然红了眼眶。
    “老臣何德何能,空活六十载,尺寸之功未建,干劳天家挂念至此也!”
    说着,他已老泪纵横,啪嗒啪嗒地落下几滴泪来,又要给萧牧跪下,被萧信给搀扶住了。
    萧牧笑道:“董老不要这样,公忠体国之臣,我大周从来都待之如座上宾。本王来三秦不久,董老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称得上‘公忠体国’的臣子,本王更应该礼贤下士。”
    “老臣赴汤蹈火,自此只为殿下所驱驰也。”
    董州做了三十多年的官,因为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一直被穿小鞋,竟然在知府的职位上待了三十多年,若不是三秦上一任按察使开缺,加上适逢沈庸其得罪庆熙帝被罢黜回乡,他的一干同党全部诛灭,三秦按察司不少都涉案问罪,按察司没了人,没办法才把他这个老臣给提拔进按察司,他只怕干到入了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
    如今他的赤胆忠心终于有人理解,他心里怎能不激动?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忠肝义胆,有明君赏识,文臣莫大之荣光也。
    董州第一次觉得他这三十年的官,没有白做。
    萧牧:“听闻令郎早些年跌断了腿?”
    董州听言,长叹一声,又苦笑道:“年轻张狂啊,不肯读书,非要出门经商,伙同了几个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一起到北燕做生意,连黄河都没过呢,就被他们把钱全骗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到山里,夜黑风高,看不见路,跌断了腿,万幸被山里打猎的猎户救下,送到官府,官府救治之后,又送回三秦的。如今已然成了残废,都下不来床了。”
    萧牧听言,心里也惋惜不已。
    董州冷哼一声。
    “他活该,只是可怜我家的儿媳,才成亲几天,丈夫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几次要把嫁妆退还,让她改嫁,她只是不从,想来也是念在青梅竹马的情谊吧,本来多好的两个孩子啊......殿下,我这个儿媳,当真是没话说的。只是犬子无福,还耽误了人家好女孩。”
    董州说到这里,才哽咽了起来。
    萧牧:“本王想看看令郎,如何?”
    董州面泛难色。
    “犬子粗糙,摔断腿后,情绪更是反复无常,不知礼数,只怕冲撞了殿下。”
    “不妨事,忠良骨肉,不可不见。”
    董州一阵恍惚,心里好似涌进一股暖流,赶紧带着萧牧往儿子董相国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