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枪炮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城内聚将鼓紧随其后。
接着,大街上传来兵丁呼喊声,一队队兵丁急速奔跑,沉重的脚步声使城中百姓异常紧张。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静江府往昔的宁静不复存在。
今夜,静江不静。
城内民房里不时传来阵阵幼儿的啼哭声,紧接着便是大人们把孩童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着。
“他爹,外面怎么回事?又要乱起来了么?”年轻的妇人躲在被窝里吓得瑟瑟发抖。
“哼,妇人之见。怕个球,为夫巴不得官家早点打进来呢。”一名男子声音响起。
“他爹,我怕……”古代,每一次攻城之战,最可怜的就是这些女子们了。
男子把自家小娘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后背,安抚道:“翔龙府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今上官家圣明,爱民如子。等赵官家天兵一道,定让这些狗鞑子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片刻之间,又感觉到把自己顶得更紧一些。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也有胆子大的悄悄起身从门缝中观察情况,只见大街上已经燃起了无数的火把。
火光晃动,照亮了漆黑的夜路。
静江路达鲁花赤蒙古人阿失罕正拥在两侧的温柔乡中沉睡着,被突如其来,雷鸣般的宋军炮火所惊醒。
阿失罕顿时一个激灵,直接踩着旁边的一片柔软,从床上跳了下去,光脚着地的阿失罕顾不得穿上鞋子,急忙抓住挂在床边的弯刀,“锵鎯”一声,弯刀拔出。
紧接着对着门口大吼一声道:“什么声音!”
“报,达鲁花赤大人,宋军……宋军攻,攻城了!”
门外一名蒙古壮汉慌慌张张地站在门外回道。
情况紧迫,深夜中壮汉的双眼却流露出旁人难以察觉的恐惧。尽管其话语中显露出失神与紧张,但这名壮汉却丝毫不敢靠近那扇房门。
情况不明,又是深夜,略微远离大老爷的卧房是最明智的选择。
毕竟刀片子可是不认人的。
搞不好被误杀了,最多补偿点烧埋银罢了。虽说家人们拿了银子还可以多烧点纸钱,可事实上好像还没有哪个傻缺喜欢收这种钱吧。
“点灯!”阿失罕低声喝道。
被生生踩了一脚的那个美人,忍着疼从床上爬起来,摸到一个火折子,然后打开盖子吹了一下,趁势点燃了房间中的烛火。
烛光亮起,房间里顿时显得明亮起来。
“来人!”阿失罕大喝一声。
数名亲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不顾旁边两名女子的惊叫声,亲卫们一行礼道:“卑职等见过达鲁花赤!”
“这些可恶的南人,本督要杀光他们!”阿失罕恶狠狠地说道。
“还不伺候老爷更衣!”阿失罕骂道。
两名蜷缩在被窝中的女子匆忙披上衣服,起身伺候着。
“城门可有什么异常?南朝来了多少兵马?”阿失罕道。
“回达鲁花赤大人,尚未有确切消息。”一名守卫低着头不敢直视,生怕被牵连进来。
“哼,集合人马,随本督登城。”阿失罕下令道。
“达鲁花赤大人,万万不可啊,宋军火炮犀利,请大人以安全为重!”
亲兵一听说要上城头,顿时慌了神。明明是亲兵们自己不想去,却又装腔作势“好心好意”地劝着。
一时间,阿失罕也没了主意,作为静江路监军,位高权重,但同时守土亦有责。
(静江府和静江路不是一个意思。静江府是静江城,即后世的桂林市。静江路是蒙元湖广行省下一级行政区划。)
回想起开战尚不足一月,宋军竟如闪电般接连攻城掠地,迅速占领了湖广行省的大片区域,静江路督官阿失罕不禁为此头疼不已。
此次静江路治所静江府若再有什么闪失的话,恐怕就难以向武昌的那位平章政事大人交差了。
“那就先去城里转转吧,本督有些不放心。”阿失罕想了想,最终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办法,毕竟城内怎么着也比城头上安全多了。
就在阿失罕披挂整齐,犹犹豫豫到底该如何决断之际,万户府的聚将鼓响声传来。
“走,先去也的哥那边看看情况。”听到鼓声的阿失罕也没有多想,皱着眉头说道。
可不经意间,阿失罕的眼皮子止不住的乱跳。
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感,这一突发情况让阿失罕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些。
与此同时,也的哥派出了最可靠的亲信,把换了衣服的数十名宋军接了过来。
“握草,阿里不哥,这就是你说的几个兄弟?这特么的快一个百户的编制了。”也的哥给了阿里不别一个特别的眼神,呲牙咧嘴地说道。
后者笑笑,低声说道:“人多力量大,万户勿怪,勿怪。”
木已成舟,到了这个份上也的哥冷哼一声,不再纠结这种事情。
“你最好带着你的人一并藏好了。”也的哥低声道。
“侯爷放心,卑职省的。”
万户府,中堂。
也的哥、阿失罕、姚世安以及静江府主要将领齐聚一堂,整整数十人之多!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此次南朝攻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但本帅身负大汗皇帝重托,守土有责,责无旁贷。故尔,本帅不惜夤夜擂鼓聚将,还望各位担待一二。”
即便是也的哥的部下也未必都会死心塌地地跟着造反,更何况来到这里的可不仅仅是也的哥的人。
而且别人不说,就说这达鲁花赤阿失罕掌握的权力,都能在关键时刻除掉也的哥本人。
“此次,南朝赵与珞领兵数万,来势汹汹,妄图攻打我静江府,值此危难之际,我等当精诚团结,共御敌寇。今日,本帅誓与南朝不两立!”也的哥拍案而起,大义凛然地说道。
“也的哥,先莫动气,坐下说。”坐在右手位置的阿失罕说道。
(蒙元以右为尊,阿失罕是督官,俗称掌印者,比知府姚世安级别更高。但同时,也的哥是军事统帅,相当于驻地司令,自然居中而坐。)
“来啊,关闭院门,不得走漏消息。”随着也的哥的命令下达,一队甲士把厚重的中堂院门锁死。
阿失罕眉头一皱,看向也的哥,只见后者并没有任何异常。环视左右,发现中堂院中守卫并不算多,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都说一说吧,如何迎敌。”也的哥环视帐下的将领,一边默默做到心中有数,一边问道。
“大帅!我军只有不过万人,且装备落后,士气低迷。反观宋军多达十万之众,倘若南朝攻城,我等怕是抵挡不住啊。”也的哥话音刚落,一名满脸胡须的将领就站出来说道。
“大胆,贼寇未到,尚未接敌,你竟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给本帅拖下去,打二十军棍。”也的哥闻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大声怒斥道。
“大帅息怒,也速儿也是据实分析。请大帅饶恕也速儿一次。”就在亲兵走上前来之际,一名高一级的将领站出来求情道。
对于也速儿的话,督官阿失罕也是不喜得很,可眼前这位副万户已经抢先一步。此时的阿失罕不再言语,但看向也速儿的目光逐渐阴冷起来。
帐下,分属不同派系的将领们分歧严重,阿失罕的部下大多主战;也的哥的人则大多主张暂避锋芒。
逐渐,在僵持不下、互不相让之际,几方势力的谩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至于姚世安那点少得可怜的人马,加上其本身就是新附军,战斗力并不强,在宋军已经发起规模浩大的北伐之际,这些投降分子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巴不得赶快逃跑。
一直以来大家可能觉得新附军一点用都没有,其实不然。
虽然这些新附军打仗不行,但人家修修补补那是顶呱呱的存在。比如襄阳之战中,两万新附军竟然可以做到将无数堡垒贯通起来,连点成线。
这也是本事^_^。
(历史上灭亡南宋的张弘范所率领的两万人马也是汉军为主,不过这些汉军可不属于新附军的范畴,这些人是由金国境内的汉人组成的。新附军这个概念仅指原南宋的兵马。)
即便是在主战的将领中亦有人担忧,也有人决然。
总的来说,元军将领们主张向北方撤退的占据了上风。
这些人的理论就是在兵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既然打不过,何故要做无谓的牺牲,还不如暂时北撤集中兵力再与宋军一决雌雄。
经过一番争吵之后,那些原本主张撤退的将领们因为害怕弃城而遭到处罚,又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帐下诸将争论不休,战与撤之间摇摆不定,难以达成统一意见。
不知不觉间,万户府中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同时,静江城外,江钲江老将军亲自率领数千人马,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无声地移动至静江城外不远处,潜伏起来。
“够了!大战在即,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也的哥脸色一变,站起来大喝一声。
“遥想当年,我大元和等威风,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丁家洲大破南朝十三万主力,追杀百五十余里。后来焦山之战更是彻底击碎了南朝的长江防线。没想到短短十年之后,我大元竟然一败再败!”也的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本帅这是为什么!”逐渐远离阿失罕的也的哥继续咆哮道。
至于说为什么要离静江路达鲁花赤阿失罕远一点,其实原因很简单,这家伙武力高强,绝对不好对付。
而且蒙古人尚武,吃饭、开会甚至睡觉都带着大刀片子。
如果放在平时,单论打架,也的哥倒也未必会害怕。
不过今日是要谋反的,这就让也的哥有点心虚。
“呸!”
不是谋反,是为了天下,弃暗投明才对。
在此情形下,也的哥确实不是阿失罕的敌手,故而此时的也的哥紧握刀柄,借着咒骂之机远离这位蒙古勇士,不知不觉间已行至自己数名“亲卫”身旁。
“亲卫”自然不能是汉人了,更不能让阿里不别出场,那样做的话岂不是让多疑的阿失罕一眼识破。
大战在即,丝毫不敢大意的阿失罕盯着也的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猛然间,阿失罕的目光聚集在这几名不太“熟悉”的万户府护卫身上,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思考再三之后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么,现在,本帅来告诉你们!”
“因为忽必烈残暴无道!篡夺大汗之位,毒杀幼弟,屠戮太祖子孙,屠杀忠臣满门,其所作所为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以至于万能的长生天降下天谴!”
也的哥走到几名亲卫身后,转过身大声说道。
“天谴”这个词在古代是非常严重的。
“也的哥,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失罕闻言一跃而起,伸手一指,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