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并非终点,失败并非致命,真正重要的是继续前行的勇气。
    虽然改变了战术，但武器的代差给联盟方带来的伤亡依旧相当巨大。
    每天的战报都在更新着最新的战线和伤亡数字，面对看一看就让人觉得肝颤的伤亡数字，联盟高层已经从最开始的一片慌乱与手足无措变得平静如水，或者说冷血似乎更为合适。
    林海每一天都会驳回打着各种各样旗号，希望把自己的队伍撤回后方休整--最好是一直休整到战争结束的申请。
    为了坚定前线的意愿，早在三天前，林海就把联盟剩下的元首（除了信约突七岁的儿子以外，他一直跟在林海的身边）一股脑的送进了环形山，并且直接在当天的广播中对全大陆播报了这个消息。
    “陛下，南线前线指挥官希望暂停进攻，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收敛士兵的尸体，救治伤员和增补物资。”
    电报员毫无感情的朗读着南线前线指挥官精心写就的申请书，他甚至直接跳过了相当部分抒发感情的词语，让这封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申请书听起来就好像是一封普通的加班费申请邮件--反正林海陛下也会拒绝他的要求，这段时间林海陛下就没有同意过任何和“停止”“后撤”相关联的申请。
    “为什么会发给我？陈顼陛下不是在南线么？”
    林海有点意外，难不成是陈顼觉得有点难办？
    “这就是陈顼陛下转来的。他附上了解释。”
    “什么解释？”
    “只有一句话：林先生，这个人有点难办。”
    “行，我说你记。”
    林海转过身，一边看着墙上巨大的暗渊战线图一边说道：
    “命令南线武装力量总指挥黄纵立刻将前线指挥官吴勇七解职并送往罪兵突击队。
    命令黄纵兼任南线前线指挥官，南线指挥部即日起靠前指挥。
    命令南线后勤部队就地掩埋阵亡士兵的遗体，不必后送，伤员就地治疗，轻伤员在治疗后立即返回作战部队。
    命令南线动员兵第七、第八、第十四师出发增援前线，每名增援士兵都必须携带额外的物资，算作是对前线的物资补充。
    命令黄纵立刻对当面之敌发起进攻，保持对前线敌军的压力。”
    说完，林海挥了挥手，示意电报员赶紧把信息给发出去。
    电报员看着自己速记的内容也有点咋舌，堂堂一名前线指挥官在林海陛下的嘴里瞬间就从看起来安全的指挥部被扔到了必死无疑的罪兵突击队，只能说人要想向上恐怕要付出一辈子的努力，但要是想向下，那还真的是太容易了。
    由于前线的损失实在是太大，武将联席会议中绝大部分军官都被补充到了前线，林海也就拒绝了继续呆在空无一人的屏蔽会议室，而是跑到了经过数次扩建和加装了屏蔽网的电报室中就近指挥。
    为了节省不多的电力，林海拒绝了为电报室加装电灯的请求，反正现在的原始电灯其实也比蜡烛好不了多少，但常年就点着一根蜡烛，坐在宽大的会议桌的尽头的林海总是让电报员觉得慎得慌。尤其是当有人走过，带起的风摇曳着烛光，林海的影子在巨大的暗渊战线图上晃动，总是让电报员觉得自己置身于某个说书人擅长的鬼神故事当中。
    把仅有的烛台放在了离自己稍远的地方，林海觉得安心了很多，他双手交叉，用手背托着下巴，就这样坐在会议桌上陷入了沉思。
    其实南线的前线指挥官吴勇七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将领。事实上现在怕死的将领基本上都死了，林海强迫各级军官严苛的执行了“让每一个怕死的军官去死”的指令，林海甚至记得自己前几天还签发过一张表彰令，就是表彰吴勇七亲率卫队打退了机器人士兵的突袭，拯救了整条战线的事迹。
    南线一定很艰难，才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吧。
    可哪条战线不艰难呢？
    若自己同意了吴勇七的申请，那么其他战线怎么办？哪条战线都不缺少功勋卓着的将领，也不缺少急需休整的士兵。
    林海其实也想缓一缓，不过时间真的不多了。一本日历就放在林海的手边，这是他最经常看的东西，他看日历的频率甚至远超过背后的战线图。
    已经是建初五年的十一月十五日，前几天刚刚下过今年的第一场雪...离最后的日子没几天了。
    也许做出这些残忍的决定是有罪的，林海想道，但没有人能审判我，除非死后真的有地狱。
    “陛下，前线军需官来电。”
    电报员不得不打断了皇帝的深思，毕竟皇帝曾经说过，任何发到这个电报室的消息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上一个因为皇帝睡着了而把电报延后了半小时才告知皇帝的电报员已经在前线被打成了筛子。
    “念。”
    “前线军需官表示新式的铝热弹对机器人及其构建的金属屏障的效果非常好，询问能否给前线配置更多的此类武器。”
    “呵呵，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类的武器对机器人的效果非常好。”
    林海没好气的说道。
    战争作为科技催化剂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战场需要这个大帽子下面，不少曾经只是在图纸上的技术得到了充足的预算来研发，不少设想中的武器被制造了出来。
    不管是让士兵更加方便挖掘堑壕的工兵铲还是优化了配比之后的凝固汽油弹，亦或是抛弃了配重增加了机动性的粉碎者四型移动投石车，都为战局的改善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为此林海还多次强调过一定要确保后方的生产，科研人员、熟练工人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物资供应，他们上前线的优先级甚至在林海的后面...
    但铝热弹实在是让人头疼。
    这倒不是因为缺少原材料。
    事实上原始的铝热弹原理并不复杂，兵工厂的半手工流水线能够生产足量的铝热弹--前提是要有稳定的铝供应。
    而电解铝一直都是卡在林海和所有科研工作者面前的难关。由于不能生产蒸汽机和与其原理接近的所有动力机械，就导致到目前为止，联盟依旧只能依靠水力和人力来发电。
    嗯，水力发电是个好主意，可若自己现在就具备了截断大江建立大坝发电的能力，那么摁死lkn93实在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
    这个变态的毫无逻辑可言的科技封锁到底是怎么来的，真的是该死啊。
    林海暗骂道。
    要知道为了提升电力供应，何纯甚至在后方搞出了“人力发电阵列”这种充满了中古时期电气科技感的东西来。
    若是谁在这个时候穿越过来，看见上万的古人卖力的蹬着自行车一样的“人力发电单元”，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一个以健身为主题的平行世界。
    适度的骑车对身体好。
    但若是每骑两个时辰才能休息两刻钟，一天至少要骑七个时辰的车，还要保证速度，那就不是简单的对身体好就能解释得通的了。
    至少从何纯的报告上看，骑着骑着就倒地不起的人在数量上一直都和发电量成正比--数量已经到了何纯私底下呕吐过无数次的地步。
    而就这样，电力供应依旧相当的匮乏且不稳定。
    “朕拿不出更多的铝热弹了。告诉军需官，朕能提供的只有鲜血、辛劳、眼泪和汗水，看他需要哪样吧！”
    阴影中的皇帝陛下如是说道。
    战线依旧在推进。
    建初五年十二月一日。
    “林大哥。”
    石珍儿的声音在林海耳边响起。
    林海抬头，用手中的笔拨了拨蜡烛的捻子，让光变得更亮一点，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石珍儿了。
    毕竟在后方生产已经极其艰难的情况下，石珍儿带领各皇室女子组成的生产突击队的任务也相当的繁重。
    “来，坐，休息一下吧。”
    林海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想到吧，跟着我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都当上皇后了，结果还要去工厂里打工...”
    石珍儿从兜里掏出半截蜡烛点上：“亮一点好，你看你，都把自己过成老鼠了。”
    说完，石珍儿还俏皮的指着蜡烛说道：“放心，这是我个人的配给，我可没有多拿多占。”
    林海会意的笑了笑，他知道石珍儿这是在宽他的心，毕竟若是前线若是传来了非常严重的坏消息，他们一般都会先把消息告诉石珍儿，再让石珍儿转告给自己，这样可以有效避免自己被盛怒之下的皇帝给扔到罪兵突击队里去。
    “说吧，他们让你来，一定没有好消息。”
    林海给石珍儿倒了杯白水，然后抱歉的说道：“我把我的茶叶配给停掉了，前线更需要它。”
    石珍儿摸了一下杯子，果然水是冷的，看起来若是没有自己监督，林海还是一样的懒--水壶里的水只要没喝完，哪怕都冷成冰了，也舍不得去换一壶热的。
    不过现在消息紧急，石珍儿也顾不上给林海换水，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战报来，她绕过了林海的视线，看着墙上因光照增强而变得更加浓郁的林海的影子，缓缓说道：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随着暗渊护卫军的防线一退再退，护卫军兵力不足的问题得到了缓解。
    的确，当防守的区域的直径已经减小到了当初的四分之一时，原本看起来薄弱的兵力一下子就变得雄厚了起来。
    再加上扇区管理中心的中心地带密布的轨道和硬化道路，护卫军甚至有能力在某个方向迅速集结力量，在短时间内以优势兵力对联盟军发起进攻。而通讯困难以及对护卫军仍旧缺乏有效的侦查手段，导致其他战线的联盟军很难抓住这个窗口期发起进攻。
    “护卫军集中了预备队发起突击，南部战线损失很大，护卫军一度包围了陈顼陛下的卫队，陈顼陛下受伤。”
    “陈顼也受伤了？严重吗？”
    “不严重，断了一条胳膊。”
    “然后？既然是你来找我，那一定不是断一条胳膊这样的小事。”
    “是的，黄纵组织兵力前去救援，救援成功了，但黄纵...战死了。”
    林海闻言一愣，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你说谁战死了？”
    “黄纵，南线总指挥，你的学生。”
    “哦，是他啊，我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林海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从开战前，我离开建康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了吧。我记得雪无暇答应过他，若是战后都活着，就会嫁给他是吧？”
    石珍儿轻轻拉起林海的手，摩挲着他的手心，轻声的说道：“战争是公平的，不会因为谁是我们亲近的人，就能逃过一劫。你一定要坚持住，现在就是最艰难的关头，你若是垮了，我们就会前功尽弃，所有的牺牲都会白费。”
    林海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通知南线，由副总指挥马文接替总指挥的职位，前陈朝兵部侍郎戴旭升任副总指挥，继续发动进攻。然后给陈顼单独发一封电报，以我个人的名义，请他不要不要离开前线到后方治伤，请他务必坚持。”
    说完，林海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要回忆起黄纵的样子。
    “雪无暇在哪？让她来见我。”
    “她来不了。她在上个月针对护卫军物资仓库的破袭行动中阵亡了。”
    石珍儿真的很不愿意成为讲坏消息的那个，但这也只能是她了。
    石珍儿原本打算留在这里两天照顾林海，却万万没想到，这两天成为了她人生中说坏消息最多的时候。
    “清河第二集团军（原第二军）司令长官陆友阵亡。”
    石珍儿看着这条电文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把这句话说出来，最后还是林海发现了异样抢过电文才知道。
    泪已经流干了。
    陆友，那个从林海起家时期就默默支持林海，为了林海的计划直接跑去当了好几年山大王义兄，为了稳住阵线，在护卫军集中各地守军发起反突击时死战不退，最终因防毒面具损坏，倒在了漫天的毒气中。
    “这事大哥知道了吗？”
    “大哥知道了，他来电让你不要担心，哥哥们还能坚持住。他还说让你一定不要因为十九哥的事情改变作战计划，临时变阵恐有大祸...”
    林海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沉寂良久才缓缓说道：“回电给大哥，请他放心，我很冷静，也请他...请他务必小心，照顾好自己。”
    建初五年的最后一个月，太多的伤亡让人原本麻木的心再次感受到了痛苦，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让林海变得沉默寡言，若不是要发布命令，很多时候只有石珍儿在的时候，他才愿意多说一两句话。
    建初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距离最后的时间只剩下了半个月。
    好消息与坏消息同时传来。
    大夏国国主，嵬名元在视察阵地时遭遇护卫军突袭，他的卫队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希望自己的国主能逃出生天，只可惜虽然被摧毁了大半的传感器，但管理中心仍旧牢牢监控着环形山内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跑多远的嵬名元都来不及藏到散兵坑里就被发现...当然，虽然在战争期间尽力减肥，但嵬名元的体重也的的确确没办法让他跑太远...
    截止到当天，整个联盟已经只剩下了林海，夏君傲和一条胳膊的陈顼三个元首。来自各大部落的元首已经随着部落军的全军覆没而全员战死。
    “成国荣报告，北线大军前锋已经推进到你提到过的那个‘金属广场’的边缘，各地的护卫军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撤退，试图收缩回来保卫金属广场和总控塔。他们没办法在金属广场上挖掘工事，只能在平地上堆砌杂物用作防御...”
    石珍儿把这条好消息念的很慢，似乎是想让林海在好消息中多待一阵子，好让自己在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的丈夫精神一点。
    “金属广场？我记得那个广场半径有上千米...毫无遮拦的地形对我们不利...”
    “lkn93把大部分金属广场都刨了，你知道的，他缺乏金属，现在就留下了半径三百米的样子，估计是若是在刨下去，塔就不稳了。成国荣说若是现在投掷燃烧弹，都能打到总控塔的塔身，只不过现在机器人士兵都在朝那里汇聚，敌人的密度很大，而且在这个时候，lkn93一定不会吝惜在这里投入他最后的预备队的。”
    “行，我知道了，告诉成国荣，在敌方射程外构筑工事，我马上就到。”
    “带上最后的预备队，珍儿，我们过去。”
    装备了缴获武器的联盟军预备队，数量只有两百人（示意图）
    林海带着他的卫队，也是联盟正规军中最后的预备队--一支装备了缴获热武器的步兵，有林海亲自训练，但由于弹药非常有限，所以这支预备队士兵的枪法仍旧无法让林海满意，倒是拼刺的技术极好...
    半日后，前线。
    “成国荣，你看到远处那个金属柱子撑起来的台子没有，只有半人高的那个？”
    林海放下望远镜，对身边满身黢黑的成国荣说道。
    没办法，暗渊内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燃烧弹烧过不止一次，整片大地都被燃烧之后的炭黑所覆盖，成国荣能保证自己的眼白和牙齿是白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校长，看到了。”
    “我把仓库的物资都带过来了，把预备队也给你，后方动员的民兵也全部压上，你有没有把握把我送到那个位置？”
    林海咬牙切齿的说道。
    “能！”
    成国荣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过我还是建议慢慢打过去。我们观察到了很多机器人是重复出现的，这说明了lkn93已经再投入维修好的机器人了，甚至不少机器人是几个战损的机器人的零件拼凑出来的...这说明了，除了眼前这一千多人以外，他再也没有兵力了。现在优势在我，我们还有半个月，我保证五天，五天之内...”
    “没有五天了！”
    林海平静的说道。
    “lkn93能监控到暗渊里的一举一动，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执行那么多次斩首行动。自我和君傲兄进入暗渊，他就知道我们来了。你看，大部分能动的机器人在向你的正前方集结，他们打算拼死一搏，直接把我打死在这里...所以没时间给你慢慢来。”
    说到这里，林海顿了顿，似乎是要说出一句很艰难却又期盼已久的话语：“今天，就要分出个胜负！”
    “防守反击，这是我的强项！”
    成国荣对着林海恭敬的一礼，说道：“学生请校长观战！”
    说罢，成国荣大手一挥...
    大半天的鏖战。
    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之后，来自护卫军的反扑最终还是被打退了。
    说是大腿似乎也有点不确切，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做出了半点想要撤退的动作--他们全都战死在了成国荣精心布置的防线前。
    再次得到了增援的成国荣摆出了一个厚得可怕的阵型，在金属平原的外侧，密密麻麻的散兵坑甚至会让人看一眼就触发密集恐惧症。
    顶着机器人射击而不断发射的粉碎者四型则将库存的燃烧弹和铝热弹全都打了出去，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林海的视线都被火焰所遮蔽。
    但其他三个方向联盟军总算是抓住了这个通过肉眼就能确定的契机，并且对留守在总控塔下的机器人发起了总攻--lkn93把无法行动的机器人（例如说腿断了，但是没有备用腿安装，就只能放在地上当炮台使用）留下来防守。
    仅存的一个小队机器人，在一名战争机器人的带领下，死死的守住了总控塔下的控制面板，它是护卫军中最后的战争机器人，而在他的身后，全都是些由各类零件拼凑起来的四不像...
    面对成国荣的请示，林海刚要说话，久久没有动静的qxsb-1响了起来，lkn93请求通讯。
    听到请求通讯的滴滴滴滴声，林海笑了笑，lkn93还是不死心啊。他挥了挥手，随身侍卫把qxsb-1从兜里掏了出来，直接扔进了一个空的散兵坑，随后就是一颗燃烧弹...
    其实林海很想和lkn93聊一聊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太多的话要和lkn93说。
    林海扫视着身边的人，那里有他的妻子，他的朋友，他的学生，还有万万千千因为他一句话而前来赴死的普通人...
    林海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有话要说，为什么要浪费在lkn93的身上呢？
    林海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抬手指向正前方，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他很想说...穿越二十年，终到尽头...他还想说...四年准备，数年苦战，百万牺牲，方有今日...他甚至想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人族永不为奴...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通通消失不见，他用力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尽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下达了今日最后一条军令：
    “杀！给朕...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