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军将退出中军大帐之际,北中郎将卢植却是把义士刘备刘玄德单独的留了下来。
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破虏校尉邹靖及一众军将,倒是不知刘备与主帅卢植之间的师生关系。
此时见得义士刘备,被卢植卢中郎单独召见。
众人自然把刘备的份量往上提了提,众人几乎可以预见一颗将星即将冉冉升起。
待一众军将退出之后,刘备双眼微红,略显湿润的来到卢植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一拜三叩的大礼,哽咽的拜道。
“学生刘备刘玄德,拜见恩师。”
卢植见得躬身拜倒的刘备,心中也是颇为感触。
眼前这个七、八年未曾见得的弟子,目下已然长大成人,而且言谈有方,举止有度。
此外比之七、八年前的调皮模样,此刻的刘备却是已然稳重不少,卢植见此倒是颇为欣喜。
“玄德且起,坐吧。”
卢植唤起叩拜的学生刘备,让其坐于自己身旁。
刘备起身之后,眼底虽有无尽的渴望,但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还是坚定的推辞道。
“恩师面前,学生无颜落座,学生站着聆听老师教诲便可。”
刘备此刻,其实恨不得顺势就坐在恩师卢植身旁,毕竟之前在恩师卢植处求学之时。
凡是能在恩师面前落座之人,皆是能得恩师卢植认可之人,比如同乡高诱以及同宗刘德然等。
可惜自己当时不喜恩师所讲的儒家经文,只对《汉书》、《商君书》等感兴趣。
此外又多爱声色犬马,美裳华服,是故多不得恩师所喜,未能得恩师认可,落座身旁。
卢植听闻刘备所言,微微一奇,倒是颇有些诧异。
要知道自己授学之时,公孙瓒、刘备二人,颇有些不循规蹈矩,甚为不合礼法。
其次二人又不习儒家经文,只是一味好勇斗狠,只学些《商君书》、《六韬》等法家、兵家典籍。
大汉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要想在朝为官,必然得学习儒家经文。
儒家与其余诸子百家,就好比道与术的区别,正如老子《道德经》所言,“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也。”
不学儒家经文,只一味钻研法家、兵家典籍,却是多有舍本逐末了。
自己虽知公孙瓒、刘备二人志向远大,是可造之材。
可是此后自己百般教诲,却是收效甚微,因此公孙瓒与刘备二人,也是自己仅有的两个未得自己认可的弟子。
不过他们二人还算尊师重道,自己方才没有驱逐二人。
不过他们二人除了不喜儒家典籍之外,却是一直渴望着能得到自己认可,落座于自己身旁的。
卢植此刻,看着眼前举止有度的刘备,不禁又细细打量了几眼,随后问道。
“为师先后赴任九江、庐江太守,平定叛乱。临行之前,嘱咐你与公孙瓒修读的《礼记》,以及为师注解的《尚书章句》、《三礼解诂》,你二人可曾读了?”
刘备闻言,躬身一拜。
“回恩师话,恩师赴任之后,我与公孙兄长得卢钟、卢灵两位师兄开导,方知恩师一片苦心,《礼记》以及恩师注解的《尚书章句》、《三礼解诂》,我等都已熟读了。”
历史上的卢植有三个儿子,长子卢钟、次子卢灵,得卢植倾力培养,非但文武双全,更是完美的传承了他的学说。
只是长子、次子在战乱中丧生,只有三子卢毓存活。卢钟、卢灵二人的名字乃杜撰,取“钟灵毓秀”之意。
刘备与公孙瓒二人得两位师兄卢钟、卢灵开导,方知恩师卢植对他们寄予厚望,也只有习得儒家经文,方能入朝为官。
是故二人回家之后,自是一番潜心修读。
卢植闻言,轻轻点头。
“观你现今行止,也应是通晓《礼记》的了,为师就不再多加考较了。现今见你携八百义士前来相助,也知你忠心为国之义。”
“此后你在外,可称为师弟子了,你且坐于我身旁来吧。”
刘备闻言,眼眶一红,颇有些难以自禁。
修读数年,终得恩师认可,刘备又岂能不百感交集。
不过刘备还是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躬身拜谢一番老师恩情之后,方才依言坐于卢植身旁。
卢植看着眼前的同乡,且跟自己二子卢灵一般年纪的刘备,那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孺慕之情,心中不禁触动。
“《汉书》、《商君书》、《六韬》这些不是不能学,只是学好儒家典籍,方能更好的入朝为官罢了。”
“待此战过后,为师先为你举孝廉,此后你再随我去往洛阳,入太学修习一段时日。”
“此外宗亲刘表刘景升,十年前献出古文经《尚书》,义助朝廷修得熹平石经。”
“为师注解的《尚书章句》,就是借阅他献出的古文经《尚书》。刘表与为师乃至交好友,日后你也可多与他亲近亲近。”
“待你在太学之中修读几年,为师再为你铺铺路,日后方能更好的入朝为官。”
刘备闻言,恩师此举已然为自己铺就一条通天之路,是故自是又一番拜谢不迭。
同时刘备家道中落,却还是头一次听闻其他宗亲之事,是故不禁好奇道。
“不知这刘表?”
卢植见得刘备好奇模样,索性多介绍几句。
“山阳刘表刘景升,汉室宗亲,鲁恭王之后。”
“现今任南中郎将,前些时日听闻又兼任南阳太守了,目下正统帅南路大军,平定南阳黄巾叛乱。”
“料来再过个几年,就该高升三公九卿之位了。”
“此外朝中还有老一辈的宗亲刘宽任光禄勋,刘焉任太常,刘虞任宗正,刘陶任尚书令,刘洪任谷城门侯。”
“吾有耳闻,刘表是朝中老一辈宗亲倾力培养的下一代宗亲扛鼎之人。”
“因你也有宗亲身份,是故为师让你与他多多亲近,必然有益于你日后入朝为官。”
刘备先得恩师铺就通天之路,又听得这般宗亲秘闻。
若是遵循老师所言,定然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度光耀门楣,是故自是对恩师卢植感激不尽。
不过对于这位未曾蒙面的宗亲刘表的际遇,刘备内心之中除了羡慕不已之外,还有说不出的嫉妒。
心中真是恨不得以身相替,要是宗亲长辈能够这般培养自己就好了。
不过当老师卢植,慢慢讲起刘表的经历之时,刘备方才释然,毕竟没有一个人的成功是凭空而来的。
刘表出身山阳刘氏,鲁恭王之后,家世显赫。
自己出身涿县刘氏,中山靖王之后,却是已然家道中落。
再加之父亲刘弘早亡,以致于自己与母亲织席贩履为业,生活孤苦无依,单单家世就差了不知凡几。
其次刘表拜得八俊之一的名士司空王畅为师,自身也是八及之一的党人魁首,声名远扬。
自己幸得叔父资助,才能与同宗兄弟刘德然,拜得老师卢植为师。况且自己此前还一直不得老师认可,声名、才学方面更是不知差了多少。
最后是刘表历经十余年党禁,而不改其志。自己若是蹉跎那般岁月,真不知得颓废成什么样子,心性方面刘表也是狠狠的碾压自己。
在家世、声名、才学、心性等方方面面,刘表都完全碾压自己。
如果自己作为宗亲长辈,也定然是选择刘表来支撑朝堂之中宗亲一脉的。
相差无几,还能争上一争,连别人车尾灯都看不到,又哪来的勇气再去争呢。
是故刘备几相对比之下,也就放下了心中那股嫉妒之情,慢慢释然了。
不过刘备也不气馁,毕竟刘表现今已然四十有二,而自己不过二十有三(虚岁二十四),刘表各方各面胜自己良多,这也是应有之义。
再过个二十年,自己正当年,而刘表慢慢老迈之时,自己不是就可以争取争取再下一代宗亲领头人的身份了嘛,细细一想应该还是可行的吧!
刘备放下心中的小九九,却是开始展望二十年后叱咤风云之时。
刘备思及如此,心中也暗自思量,日后该如何包装自己,后续又将如何对待一应宗亲。
至于刘备后来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我乃刘备刘玄德,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是不是得了刘表的启发,就不得而知了。
卢植倒是不知自家弟子,刘备的思绪能跑得这般远。
这时卢植却是想起破虏校尉邹靖讲起,刘备招募八百义士相助剿灭黄巾贼寇之事,于是轻声问道。
“刚才军议之时,为师闻听破虏校尉邹靖所言,玄德领八百义士讨伐黄巾贼寇,现今部曲战力如何?”
刘备闻言,却是多少有些意气风发。
“回禀老师,黄巾叛乱发生之后,朝廷令各地组建乡勇,共讨黄巾。”
“适时有冀州中山国豪商张世平、苏双二人,贩马途径涿郡,因黄巾贼寇为患四方,只得滞留涿县。”
“二人见弟子有心讨贼,是故资助弟子五十匹良马,钱财若干,镔铁一千斤。”
“弟子借以招募兵勇,打造武器,适时又有义士关羽关云长,张飞张翼德来投,我三人志趣相投,自此结为异姓兄弟。”
“此后我等随破虏校尉邹靖讨伐幽州黄巾贼寇,二弟关羽、三弟张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待讨平幽州黄巾贼寇之后,我等有心来助老师破贼,是故又随破虏校尉邹靖前来会合老师,讨伐冀州黄巾。”
卢植闻言,也是有心替刘备把把关。
若是关羽、张飞二人确实是忠义之士,那便再施些恩义,替弟子刘备笼络一番。
使得刘备与义弟关羽、张飞二人关系更加紧密,也有助于刘备功业。
是故卢植开口言道。
“那玄德且唤两位义士,一道进来见见吧!”
刘备闻言自是欣喜,随后躬身退出中军大帐,前去寻来关羽、张飞二人。
待得刘备寻得关羽、张飞二人之时,立马兴奋的拉起二人。
“二弟、三弟,快快随我拜见恩师卢植卢中郎。”
关羽、张飞二人听得一愣,大哥刘备何时多了这么一个老师,而且还是卢植卢中郎将?
原来刘备未得恩师卢植认可之前,却是一直未曾向他人言明自己求学于卢植门下之事。
哪怕是亲近的二弟关羽、三弟张飞,亦是如此。
现今刘备得到了恩师卢植认可,又得恩师允诺,自然也就大大方方言明与卢植的师生之谊了。
待关羽、张飞二人,听得大哥娓娓道来。
方知大哥刘备与卢植卢中郎还有这么一段师生之情,自是为大哥刘备感到高兴。
随后三人入得中军大帐,齐齐拜见卢植。
“弟子刘备携二弟关羽、三弟张飞拜见恩师。”
卢植见得刘备身侧,关羽、张飞二人皆落后刘备半步,亦知二人也是知进退之人。
而三人行进之时,关羽、张飞二人左右侍卫刘备,眼神之中不乏恭敬与亲近。
卢植思及刘备求学之时,不爱说话,能善待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喜欢结交豪杰。
卢植见得关羽、张飞二人行止,亦知刘备已然收复二人。
是故卢植微微抬手,开口言道。
“玄德与两位义士且起身!”
三人再拜起身,待卢植看清刘备身旁两人之时。
只见关羽身长九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就连卢植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关羽长得一副好样貌。
而刘备身旁另一边的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仅看相貌行止,便知这张飞是一个风风火火,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
这时刘备又开口介绍道。
“此乃弟子二弟关羽,河东解良人。此乃弟子三弟张飞,涿郡涿县人。”
卢植原本欣喜的心情,待听得关羽乃是河东解良人,却是微微一黯。
张飞乃是涿县同乡,倒还算知根知底。
可河东离涿郡何止千里之遥,在这个时代,除了世家豪强、豪商巨贾之外,平头百姓间,又有谁会奔波如此之远呢?
这关羽莫非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
是故卢植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河东解良人?”
刘备见此,暗骂自己一声,为何多嘴述说二人籍贯,随后忙遮掩的解释道。
“二弟关羽乃是推车贩枣之人,三弟张飞乃是屠狗贩酒之辈。”
“我等三人都有心报国,多番交谈,知根知底,意气相投之下,方才结为异姓兄弟的!”
卢植听着刘备避重言轻的话语,却是并不曾开口言语。
而关羽在卢植不怒而威的凝视之下,却是心知自己的过往,定然逃脱不了卢植法眼,是故也就坦诚的跪伏于地。
“实不相瞒,关某在河东解良,怒而杀人,方才亡命涿郡的。”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莫要连累我这兄弟二人。”
说罢,关羽便双眼一闭,任卢植摆布。
与此同时,刘备与张飞也尽皆跪倒于地。
“老师(将军),我等皆知二弟(二哥)怒而杀人之事,愿与二弟(二哥)共担此责。”
关羽闻言,紧闭的双眼一睁,点点晶莹滑落。
卢植见得三人模样,不禁微微点头,随后却是开口言道。
“你且道来,为何怒而杀人?”
刘备刚要解释,只见卢植微一抬手,刘备又不得不止住话语。
关羽深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故也不再遮掩,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阉宦党羽在河东解良,为非作歹,横征暴敛,更是当街抢掠民女。
血气方刚的关羽,焉能容得这般欺行霸市之辈,怒而斩杀三名为首之人。
随后便亡命幽、冀之地,最后在涿郡涿县停住脚步,贩枣为生。
关羽说完之后,依旧一副束手就擒之状,而刘备、张飞则面露祈求。
卢植听得事情原委,又见三人模样,却是哈哈大笑。
“区区阉宦党羽,何足道哉,杀了也便杀了。稍后吾修书一封,替你除了这副心病便是。”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闻言,自是喜不自禁,尽皆朝着卢植一拜再拜。
怒而杀人,在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眼里,乃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毕竟杀人就要偿命。
但在卢植眼里,不过是斩杀了些许杂碎罢了,修书一封让当地县府毁了卷宗,再赔些钱便罢。
若是背后的阉宦要来报复,卢植也一力承担便是,卢植正愁没有由头,弹劾为非作歹的阉宦一党呢。
卢植双手微抬,示意拜谢不迭的三人起身。
“玄德乃吾之爱徒,你等三人既然已结为异姓兄弟,当知同甘共苦之义,日后还望你二人能助他成就一番功业。”
关羽、张飞闻言,自是欣然躬身应诺。
卢植见三人皆是布衣,又让长子卢钟、次子卢灵及侍卫,抱来三套甲胄,递与刘备三兄弟。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见此,又是一番拜谢。
随后卢植又调令两百军士,充入刘备帐下,补足一千之数,同时擢升刘备为佐军司马,擢升关羽、张飞二人为曲侯(军侯、五百主)。
自是令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又一番拜谢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