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烛火晃荡,徐令抱臂靠坐在木椅上,头一点一点的,就这样睡着了。
一阵咳嗽声突然将他惊醒,他恍惚睁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药堂。
躺在床上的范世清也醒了。
他虚弱地睁开眼,止不住咳嗽,徐令上前扶他坐起来,帮他顺着后背。
“老头,你怎么混成乞丐了?”
徐令一张嘴就戳范世清心窝子。
不远处的药童窝在另一张小床上,听到动静也只是翻个身,裹紧被子咂咂嘴继续睡觉。
范世清无声咧嘴笑了:“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敢回来。”
徐令轻笑,让他躺好,给他倒了杯热水,扶他喝下。
“我有何不敢?”
徐令被关进死牢纯属倒霉,官府一来没认真查案,二来没几个人见过徐令,他的事在城中不出名,烫伤男闹得大,死一个知县,抢林家魏家的船,哪件事不比徐令的事有说头?
徐令想通之后,就没怕过。他没杀过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范世清跟着笑了笑,眼神黯淡。
徐令问他道:“那天我出来没见到你,你回家了?”
“我早就没家了。”
“我就是去看一眼。”范世清嘟囔着。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窗外起了秋风,撞的木窗砰砰响,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激得范世清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小子,你救我做甚?我早该下去了。”
可惜他命硬啊,在死牢里待那么多年,竟然一直死不掉。
徐令翻了个白眼,“死死死,死了有什么好?我要是不救你,你死在街头连个给你收尸的都没有。”
“老头,你知道给你看病花了我多少钱吗?”徐令一脸肉疼之色。
这黑心大夫医术是真的好,可收费也是真的高!
足足八两银子啊!!八两!
徐令差点想把范世清丢在这自己跑。
永春堂的大夫名叫柴彦君,据说医术是灵宝镇数一数二的好。
徐令亲眼见识到他把快死的范世清给救回来。
这八两,大部分是用来买四仙汤了,柴彦君见徐令想跑,给他掰扯自己的药汤里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药。
什么人参啊麻黄啊黄芪啊……
用来续命保身效果最好。
徐令身上的钱不够,不得已把荷包和范世清放在药堂,又跑去牙行找人,先把双面锦帕放到布庄寄卖,这才在天黑之前凑到药钱。
不然范世清这老头就要被柴彦君连人带床扔出去了。
假如今日不是范世清,徐令顶多给点吃的喝的,让人别死在他面前。
既然是范世清,两个人好歹有过共同生死的经历,现在又花了八两银子救他一命,怎么着也要他赚回这笔钱吧!
范世清被徐令的眼神打量着,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老夫…老夫可没钱还你!”
“没钱?没钱你就拿自己抵债吧。”
徐令秉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给范世清讲着道理。
“老头,你看你好歹从前是个秀才,寒窗苦读这么多年,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范世清眼神有些黯淡,“老夫要真有本事,就不会只是个秀才了。”
“你也知道,我家中有一对双生弟弟妹妹,非常聪明,你去我家中教他们读书认字,这总可行吧?”
范世清摇头:“老夫没什么本事,只怕会误人子弟。”
这死老头还真是一心求死,油盐不进啊!
徐令不吭声,默默起身开门出去,找到药堂厨房,没过一会儿,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惹得床上的范世清一个劲吞咽着唾沫。
徐令没什么做菜的本事,不过他会热菜啊!
从泉州买来的特产小吃,放空间也不会坏。徐令把盐水鸭斩成小块,在瓦罐中加水熬煮,又摘了空间里的小白菜放进去,最后撒上葱花。
端回屋子时,连熟睡的药童都被香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你们在吃什么呢?好香啊。”
至于范世清,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像条不会说话的狗,八百年没吃过一顿好饭,终于见到好吃的,都不用说话表达,流出来的哈喇子和眼神里的渴望让他一览无余。
“借用你师父的药罐煮了点饭,你也吃点?”
对药童说完,他舀一碗汤,端着靠近范世清。
范世清脖子都快伸成天鹅了。
徐令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吹着白瓷勺里的清汤。
“小子,给我尝尝。”范世清卑微地祈求。
徐令斜睨他一眼,“你不是不想活了么?”
“吃了这顿再死!”
徐令不接话。
范世清饿啊,四仙汤能续他的命,但填不饱他的肚子。
他十七年,就没吃好过!
死牢里的囚犯吃的都是泔水,临死前才会有俩馒头当断头饭,逃出死牢那一晚,徐令找狱卒买来的一桌酒菜,终于填饱他渴望荤腥的肚子。
只可惜他存不住那些好东西,自己悄然离开之后,后半夜一泄如注,以至于膝脚发软,沦落为街头濒死的乞丐。
“你……”范世清喉头发干,他知道徐令是在逼他,可他十七年,足足十七年没有捏过笔杆子,没有看过书,他在科举这条路上是个失败者,他这个人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他如何对得起徐令的救命之恩,还要腆着脸去教导他的弟弟妹妹?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药童趿拉着鞋下床,连忙去厨房拿了碗,欢天喜地来盛汤喝,捏着鸭肉就啃,他吃的太香了,范世清饿得简直想死。
“老夫答应你!!教你弟弟读书,赶紧,把碗给我!”范世清生怕药童把东西吃完,连忙服软。
徐令这才松一口气,笑了。
把碗递给老头,“你吃慢点,还有很多。”
范世清盘腿坐好,一点看不出白天时快要死了,慌忙先喝两碗汤垫垫肚子,然后又让徐令给他捞菘菜。
吃完白菜,五脏老爷没那么饿了,他感觉没啥想喷射的欲望,这才让徐令把放温的罐子端给他,都给他吃。
徐令:“……”
药童颇有点可惜地舔舔嘴唇,末了,才提醒徐令道:“这罐子和碗都是装药的,明日我师父见了,肯定要你赔钱。”
说完,施施然回床上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