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晋公落座之后,智伯尹皱眉盯着晋公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铁甲护卫。
这二人浑身上下都被笼罩在铁甲之中,又用面甲遮面,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在外面,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虚实。
他们警惕的站在晋公的身侧,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却表明了他们对智伯尹的提防态度。
这让智伯尹十分不满,方才落座便开口说道:“听闻君上前往秦国之时, 随行甲士是不过四五百人,见秦公时,左右更是无人。
今日君上来见微臣,携兵带甲千人,左右护卫更不离身,君上何以疑心微臣至此也!”
听到智伯尹的话语之后,晋公姬昊却是乐呵呵的笑问道:“智卿何疑仪仗为护卫乎?”
智伯尹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随后掩面羞愧道:“是臣失言了。”
话音落下之后,他举杯相邀道:“臣请自罚三杯。”
晋公并没有阻拦,只是任由智伯尹连续喝了三杯酒。
等到三杯酒水下肚之后,也许是自觉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也许是这三杯酒壮了他的胆气。
于是他直接从原地站起身来,目视着对面的晋公说道:“智氏于晋国有大功,今日更是要为君上于秦国的私情与义渠厮杀。
臣虽然忠心于君上,不敢向君上邀功。
但是我智氏的族人何止万人,臣却是不得不为他们考虑一二。”
眼见智伯尹图穷匕见,晋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神色平静而又淡然的说道:“智伯但有所请,尽管直言便是。
若是合乎道理,寡人自当应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智伯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喜色,而后直接开口说道:“倒也不必什么实质性的封赏,只需要君上立智姬为正室,册封嫡公子恃为世子。
则君上与智氏亲如一家。君上之事,则为智氏之事。
智氏的儿郎,又怎会不为君上尽心竭力呢?”
他的话音方落,原本正满脸平静的姬昊差点没有破防。
智氏是周王朝的北军统帅,咸阳以北的大量城邑,都有智氏的势力覆盖,可以说是势力最为强大的氏族。
魏,韩两氏都是周国的三公,地位还要在卿室之上。
当他们举家迁移到晋国之后,直接便瓜分了晋国大量的土地与资源。
他们虽然没有成立军队,但是族中英才辈出,整个晋宫之中的官吏,几乎都被这两家瓜分。
而他们的手中也并非完全无兵可用,至少每个氏族的手中都有两到三个师(二千五百人一师)的私兵。
晋公之所以扶持赵氏,一是因为赵无疆与他最为亲近,但是最为重要的是,赵氏相比较于其他几家势力更加薄弱。
他的这位便宜舅父虽然总说自己天下无敌,但是赵氏能够动用的兵力总共也不超过五千人,相比较于势力庞大的其他几大卿氏,赵氏虽然是栎阳本地氏族,但是其根基却是薄弱无比。
赵姬所出之子为世子,这也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
各方势力之所以没有发难,包括在世之时的智旬都默认了这个结果,其根本原因便是各方势力都非常清楚晋公的底线。
结果眼前的这个智伯尹方才继承家主之位,屁股还没有坐热,朝中局势都还没有捋清楚,结果便想要去效仿他那个便宜的堂姐,玩一挟君王以令公卿的戏码。
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不是周天子那种老眼昏花之辈。
智伯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向他伸爪,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容忍。
毕竟就在他来到智氏大营的时候,赵无疆便已经替他做好了准备。
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开口拒绝道:“君国之重,莫重于继嗣。
先夫人赵氏,贤良淑德,德才兼备,女子楷模,虽不幸丧于产厄之灾,却也为寡人诞下公子。
寡人曾言,首诞公子者为正室,嫡长子为世子。
而今,智氏是想要寡人食言吗?”
他话音落下之时,眸光中已经多了些许的煞气。
就算智氏想要造反,念在以往智旬的旧情之上,或许他还能够给智氏留下一两个血脉传承宗室。
但储君之事,却是姬昊心中的逆鳞,年幼时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要死。
等到他成年之后,执掌晋国社稷之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一个国家的传承有序,几乎可以判定一个国家的社稷安稳。
一个强大的国家,很难被外部的敌人所消灭,但是却能够轻易的被内部瓦解。
天子六军皆存之时,周王朝是何等的强大。
北狄西戎莫敢不尊,南北诸侯莫敢不从。
楚强伐楚,戎强伐戎。
义渠犯边,不敢近咸阳百里。
猃狄牧马,不敢南下一步。
商军屯于朝歌,不敢西望镐京。
然而如此强大的大周,却因为一场王位继承风波而分崩离析。
西军亡于朝廷算计,被犬戎王率大军围困,却迟迟得不到救援。
南军,北军,下军反叛,最终被分配给了晋国。
堂堂天子之国,竟然只剩下了两军可用。
随即又先后遭到了商国,楚国,犬戎的侵略,导致耗空了国库,最终不得不东迁洛洛邑。
晋国也有精兵强将,但是却并不掌握在晋公的手中。
如果国家真的陷入夺嫡之乱,那么很有可能导致这个国家就此消亡。
无论是因为父亲的死,让姬昊不愿意相同的悲剧再次重演。
还是为了国家的延续,姬昊都不能允许旁人干涉晋国的储君之位。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以不能食言为由进行推辞,还算是给了智伯尹回头的机会。
但是智伯尹很明显没有这个想法,眼看着晋公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随即冷冷的开口说道:“若是世子早夭,君上也就不算是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