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匠的铺子就在官道边儿上,距离集市不远。
官道由西而东,据陈飞雪说,从抚顺关直通最东北面的兀鲁河卫。
出了王府之后,一路向西,先是经过集市,再走五六里,有条岔道,可达建州卫卫府。
不上岔道,继续往西的话,走上七八里,便到石匠铺了。
当然,这里除了石匠铺外,另有杂货铺、裁缝铺、药铺、铁铺、书铺……
在此间做买卖、居住的,并非野人,也无罪囚,都是从皇汾来的中下流人物。
虽然算不得什么热闹繁华地方,但守着官道,来往行人不少,倒也是人流不断。
当下,无心跟着雪儿来到此地。
尚未看到石匠铺,先听得左边一间铺子里又哭又闹,还有人骂道:
“哪个杀千刀、缺大德的,偷了我的吃饭家伙事儿!”
“我家的银子也被偷了!”
“我家不止银子,连我婆娘的肚兜都没了!”
“天杀的贼!”
……
无心看那铺子里摆着许多书,想必是个书铺。
至于书铺的吃饭家伙事儿是什么鬼东西,他就不知道了,也不在乎。
陈飞雪更不是爱管闲事、看热闹的人,领着他直奔石匠铺。
到了门口,无心见铺里一个三十几岁壮汉,左手握錾,右手抓锤,正在块大石头上敲敲打打。
此人腰间挂着丝绦、悬五穗铜牌,是为中流六等的伎作。
无心虽不知丝绦和五穗铜牌代表什么,但看他敲打石头,猜测他便是王石匠。
粗粗壮壮一个汉子,也没什么好看。
目光转向铺子内外,先见铺子里横七竖八摆放着许多石碑、石像、大大小小的石狮,还有石槽、雕花的石柱等等。
别的不提,那雕花的石柱十分精美,连无心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看罢了铺内,又看铺外。
外面贴墙放着五个石碾,四个石磨。
最大的一个石碾,碾盘径长足有一丈八,碾子横下也有七八尺。
说起重量,恐怕和奄王的石棺不相上下。
陈飞雪凶巴巴的唤了一声:
“喂,王石匠!”
王石匠都没回头,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吓得打了个激灵,右手锤子险些就砸到左手上,嘴里惊呼:
“哎呀娘呀!”
之后,缓缓转过身,咕咚咽口吐沫:
“陈姑娘,小的之前不合驱使你做这干那,是小的不对。”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想怎地?”
陈飞雪瞥了眼外面的石碾,指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碾盘也有五尺左右:
“我问你,这个石碾要多少银子?”
王石匠见她不是来殴打自己的,方才松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所以举动和言语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呵呵,陈姑娘,外面这些石磨、石碾不能卖与你……”
陈飞雪剑眉一立:
“怎么就不能卖与姑奶奶!?”
“你怕姑奶奶没银子给!?”
和周昏淡相处久了,无心也是耿直,拉了拉她胳膊,低声道:
“姐儿,我们确实是没银子……”
陈飞雪一甩胳膊,将他甩到了一边:
“滚开!”
王石匠吓得往后退了四五步,直退到铺内尚未雕刻成形的大石头上,方才止住。
实实在在吓得不轻,声音都沙哑了:
“不是,陈姑娘,不是那个意思。”
“这,这,这几个石磨和石碾,魏老爷都已经下了定了,马上就要派人来取的。”
陈飞雪并无意揍他,纯粹只是天生凶恶罢了。
听他这样说,点点头,表示理解:
“哦,下了定了,那就是已经卖出去的意思。”
“哪个魏老爷,要这么多石磨、石碾做什么?”
王石匠坐在大石头,不敢下来,根本就不敢下来:
“呵呵,魏老爷是关内来的,一位上流五等二品的都道老爷,家里良田听说足有千顷。打下的粮食吃不完,所以要在咱们建州卫开一间粮铺,专门卖粮。”
“端的大买卖,因此需要这么多石磨和石碾。”
陈飞雪曾在石匠铺学过几天手艺,知道打造一副石碾绝非易事,少也要一个月。
既然石匠铺的石碾都已经被魏老爷预定,赵凝霜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她与无心也就不用留在石匠铺学徒了。
想到这里,不禁笑了:
“好吧,你落后再打造一副石碾,记得留给我们,不许随便许人,听到么?”
王石匠连连点头:
“小的明日便开始打造,专门留给陈姑娘。”
陈飞雪转身出门。
魏无心赶紧跟上。
刚刚走上官道,见西面车尘滚滚,足有三十几匹马、五六十人朝这边走来。
王石匠是肯定要恭送陈姑娘到铺子门口的,也看到那些人,忙笑着说道:
“陈姑娘,那些就是魏老爷的人,来取磨和碾的。”
陈飞雪又“哦”了一声,不屑道:
“小小几个磨、碾,用的着这么许多人?”
说话间,那些人马到了近前。
为首是个系布带,挂独缨铁牌的。
无心倒是认得,因为周不良也系布带,挂独缨铁牌,说明此人和周不良一样,是个下流七等的奴仆,一品的典师,亦即管家。
大户人家的管家,虽然是下流人物,但能做到管家,一定是家主亲信。
所以等闲中下流,如王石匠这等的,自然是客客气气:
“刘典师,您来取磨和碾了?”
“嗯。”刘典师神气呼呼一点头,随后吩咐身后那些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搬吧。”
那些人直奔最大的碾子而去。
六十多人合力,才将碾子从碾盘上搬下来。
随后,他们取了好多粗绳,紧紧绑在碾架上。
绳子另一端,则套在十几匹马上。
驱马前行,碾子便骨碌碌滚动起来。
搬碾子倒是容易,因碾子只好比一个大而厚的车轱辘,马匹足够多、力气足够大便牵的动。
可这个石碾的碾盘径长一丈八,厚不过三尺,是不可能像车轱辘那样滚着走的。
陈飞雪起了些好奇之心,想要看看他们怎样搬走碾盘。
又是六十人合力,将碾盘立了起来。
然后赶紧用粗木为架,有横有竖的,挡在碾盘四边,防它倾倒或者向后滚动。
每根横木两边都有人扶着,一是为固定碾盘,二是为推动碾盘前行。
接着,他们将根碗口粗的铁棍穿入盘心。
又在铁棍两端系上绳索,马匹就可以牵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