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孤烟远村石桥斜第六百六十四章接管禁卫接管宫闱部分防务,理由用得非常冠冕堂皇。
刺客里面确定了有朔方军的将领,说明朔方军已有不忠的迹象,安西军入宫闱接管防务正是为天子着想,为了保卫天子的安全。
李亨的智商若再低一点,此刻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多好的臣子啊,率军平了叛乱后,立马又关心天子的安危,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忠臣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可惜李亨不算太蠢,顾青说完后,李亨便明白了顾青的意思。
公然调兵接管宫闱,这是真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李亨慌了,安排刺杀以前,他本想过失败的后果,君臣或许会撕破脸,甚至顾青刚才在宫闱内将刺客斩首示众,也在他的预料之内,然而李亨终究是大唐天子,顾青权势再大,想必也不敢公然篡位。
可是他没想到顾青居然要接管宫闱禁卫,安西军若入了宫,他这个大唐天子岂不是等于被他彻底拿捏得死死的,从此永远翻不了身了吗?
见顾青一只脚已经跨出殿外,李亨情急大声道:“顾卿且慢!”
顾青停下脚步,转身平静地注视他。
李亨忍住怒气道:“安西军接管宫闱禁卫,是不是太过分了?朕的宫闱,朕自己能做主。”
顾青摇头:“陛下错了,天子不是宫闱内的天子,而是大唐社稷的天子,天子卧榻之侧,岂容心怀不轨之人窥测?臣既辅佐陛下,天子的安危是臣心中最重要的大事,朔方军中有了贼人,安西军不能不管。”
李亨语调渐高了起来:“朕说过,宫闱之事,不劳顾卿插手!”
顾青也加重了语气:“臣也说过,朔方军出现了刺客,臣必须要管。”
“刺客”二字顾青咬得特别重,李亨呆了一下,然后颓然坐了回去。
二人的争吵都是非常的正大光明,实际上他们都在隐晦地讨价还价。
刺客是什么来路,顾青和李亨彼此心知肚明,这件事就不必捅穿了。
顾青是受害者,但在牌桌上,他却是得益者,大难不死,李亨必须要付出点什么,否则对不起顾青今日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顾青的条件便是接管宫闱,从此彻底将李亨拿捏在手中,不仅如此,顾青还要暗中在宫中安插眼线,构建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李亨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会有无数人立马向他通风报信。
这才是顾青想要达到的目的。
对于李唐社稷,骤然篡位必然被天下千夫所指,开元盛世给百姓们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人和事,一场叛乱后,盛世的余韵还未消散,顾青若将李唐取而代之,或许天下没有任何军队是安西军的对手,但人心终究无法靠刀剑得到,只能徐徐图之,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慢慢让天下人适应。
所以顾青目前要做的不是篡位,而是控制。
将一切人和事控制在自己能把握的范围内,那么篡不篡位并不重要,金殿里的那张椅子坐起来或许并不舒服。
“朕若不答应呢?”李亨咬着牙道。
顾青立马道:“臣就派兵将朔方军全部歼灭,为天子荡平卧榻之侧,让陛下从此高枕无忧。”
李亨已在爆发的边缘,神情阴沉地道:“顾青,你不要太过分,大唐皇室的体面不容亵渎。”
“臣肃靖内闱,正是大涨皇室体面,让太极宫恢复往日的融洽和睦,臣做得不对吗?”
李亨失魂落魄地垂头,行刺顾青失败,这就是必须担负的后果。
顾青的强硬性格吃不得闷亏,而刺客恰好给他提供了完美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接管宫闱禁卫,李亨的这步棋下得委实烂透了。
此时李亨不由深深懊悔,当初如果选择放弃刺杀顾青,或许形势不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棋本是一步好棋,如果能够成功杀了顾青,大唐皇权的一切危机迎刃而解,问题是执行这步棋的人终究差了火候。
功败垂成,挨打就要立正,代价也要承担。
看着顾青昂首走出大殿,李亨牙都咬碎了,但却无可奈何,实力决定一切,当实力不如人时,皇帝也要对臣子忍气吞声。
直到顾青离开了大殿,一旁的李泌才黯然叹道:“陛下,这步棋确实走差了……”
李亨冷冷道:“都是一群废物!事前吹嘘得天花乱坠,真正动起手来,几百人都杀不死几十人,这还是在朔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勇猛之士,结果叫别人全歼了,天下之大,何人值得朕全心托付?”
李泌听得心里不舒服,李亨这番话貌似骂的只是朔方军,其实将李泌在内所有参与谋划此事的人全都骂了。
然而心里再不舒服,终究还是要忠君之事。
李泌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无论您喜不喜欢听,臣必须要谏逆耳忠言。”
李亨心灰意冷地道:“你说。”
李泌想了想,道:“陛下如今与顾青之间已是一触即发,尤其是刺杀失败后,您与顾青已到了撕破脸皮的边缘,甚至于,顾青或许已对陛下动了杀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而已,今日顾青坚持要安西军接管宫闱便是他埋下的伏笔。如此下去,陛下危矣。”
李亨神情又浮上了慌乱,道:“朕该如何处之?”
李泌叹道:“当然要竭尽全力修复与顾青的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关系,您一定要高调做出姿态,主动向顾青示好,做给顾青看,也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陛下对臣子是如何的恩重……”
“如此,就算顾青想反,也不得不顾忌天下人的看法,短时间内暂时不敢反,拖延一阵后,各地藩镇勤王的兵马到了长安,陛下再快意恩仇也不迟。”
李亨还是非常怕死的,好不容易熬了几十年才当上皇帝,他怎能轻易赴死?尤其是被权臣篡位这种极不体面的死法。
“先生的意思是……”
李泌断然道:“陛下必须示恩,晋其爵也好,和其亲也好,总之,要用一切办法示恩于顾青,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顾青何等看重,那时顾青若再反,恐怕也要掂量一下世间人心。”
李亨犹豫了一下,道:“晋其爵不妥,顾青已是郡王,爵位不可再晋了,至于和亲……”
李亨重重地道:“让太史局监正马上改日子,就说明日便是黄道吉日,将万春公主嫁入顾青府上,朕再赏他丰厚的钱财和土地……”
李泌点了点头,脸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此时李泌内心的情绪很复杂,明知大势已去,却还徒劳地做着努力,尽管他很清楚,这种努力其实是无济于事的。
…………
顾青走出承香殿,殿外三千安西军将士却被留在宫里。
常忠一脸愕然问道:“王爷,咱们真能接管宫闱吗?”
顾青冷笑道:“我拿命换的,他不敢不答应。”
随即顾青又道:“你出宫后与刘宏伯商量一下,从长安城防抽调两万将士入宫值守,从今日起,安西军接管宫闱禁卫。”
常忠兴奋地抱拳:“是!末将这就去办!”
不能不兴奋,接管宫闱禁卫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事件,它代表着顾郡王离那张椅子更近了,尤其是大唐天子从此也在安西军的掌握之中,这才是最让人振奋的。
“天子居然也答应了?”常忠仍然一脸不敢置信。
顾青淡淡地道:“当敌人的刀剑指住鼻子时,勇敢的人会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懦弱的人,会选择跪拜求活。世上真正视死如归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别人说他当太子那二十多年隐忍得宜,终于熬到了登基,可在我看来,二十多年的隐忍,让他连男人最基本的血性都磨平了。”
刚走出宫,顾青正要骑上马,却听得承天门外一尊石麒麟后面,鱼朝恩正朝他远远招手,示意顾青走过去,又觉得招手的动作太不敬,于是又长揖为礼赔罪。
顾青愣了一下,然后命常忠将承天门外的闲杂人等支开,最后顾青缓步走向鱼朝恩。
鱼朝恩躲在石麒麟后面,角度可谓非常刁钻,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见顾青走来,鱼朝恩急忙朝他行礼赔罪。
顾青微笑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鱼朝恩迟疑半晌,道:“郡王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顾青含笑道:“你说。”
鱼朝恩左右环视一圈,突然扑通朝顾青双膝跪拜,垂头道:“奴婢愿为郡王殿下效犬马之劳,求殿下收纳奴婢。”
顾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鱼朝恩的举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才入宫前与鱼朝恩说的那几句话,顾青原本就是敲山震虎,故意点拨他,此时看来,鱼朝恩总算不笨,正确理解了顾青的意思。
从智商上来说,鱼朝恩显然比他的两位前任边令诚和李辅国聪明多了,那两位太自负,以为傍上皇权便是永远正确的站队,却没想到如今的大唐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变局,李唐皇权已然摇摇欲坠,最后两人的下场自然是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鱼朝恩显然不一样,他这种人不会对任何人真正忠心,他唯一忠诚的人是他自己,但他懂得将目光放在皇宫之外,他清楚地看到了天下的局势,也看出了皇权的日渐势微,于是果断决定放弃李亨,投靠顾青。
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聪明了。
这种人要用,更要防。
看着鱼朝恩匍匐在自己脚下,用最卑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忠心,顾青恍惚间突然想起了安禄山和李隆基,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心中冷冷一笑,顾青仍和颜悦色道:“你欲向我效忠?”
“是,奴婢对郡王仰慕久矣,今日奴婢冒死弃暗投明,求郡王殿下知晓奴婢的一片忠心。”
顾青淡淡地道:“我麾下从不收无用之人,鱼朝恩,你对我有何用处?”
鱼朝恩仍垂着头道:“天子对奴婢颇为宠信,李辅国死后,奴婢更是被天子倚为左膀右臂,天子猜疑心渐重,他不信文官,更不信武将,唯独信任宦官,有奴婢在,天子每日所思所言所为,奴婢皆可马上向郡王殿下禀报。”
顾青笑了:“天子信任你,那是他的事,但我可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你说我该如何信你呢?”
鱼朝恩不假思索地道:“奴婢是蜀地泸州人士,进宫之前家中尚有长辈,村中亦有宗族乡邻,奴婢愿以亲人和宗族的性命担保,若奴婢对殿下有任何瞒骗,请诛奴婢九族。”
顾青眼睛眯了起来。
这家伙是个狠角色,为了上位连自己的亲人都当成了筹码,亲人都成了筹码,那么亲人在他心里是什么分量?就算顾青真诛了他九族,恐怕他也不会有任何伤心难过。
筹码听起来很有分量,实际上分文不值。
顾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的亲人族人对我来说没任何作用,鱼朝恩,坦白说,你这种人最看重的其实是自己,你的性命才是最有分量的筹码,我今日已接管了宫闱防务,整个皇宫都有我的兵马,若发现你有不忠之事,下一刻你的人头就会落地,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鱼朝恩浑身一震,刚才他一直在宫外等候顾青,没想到顾青进宫以后竟逼着天子让出了宫闱防务。
大唐,果然要变天了。
鱼朝恩不由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于是面朝顾青重重磕头道:“山高水长,郡王殿下请看奴婢的所言所为,若有不忠,奴婢愿领死。”
顾青笑了:“甚好,山高水长,咱们走着瞧吧。”
…………
回到王府,张怀玉,张怀锦和皇甫思思等三女早已等在府门外,正焦急地翘首以盼,见顾青回府,三女急忙迎了上去,皇甫思思拽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然后眼泪不禁扑簌而下。
“王爷,可吓坏妾身了,白日里听说王爷被刺杀,妾身吓得魂都没了……”皇甫思思哭得梨花带雨,张怀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张怀玉神情淡定,她是亲身参与过营救顾青的,今日有惊无险,而张怀玉也不是那么喜欢流泪的人,她的关心全在眼神里。
顾青苦笑道:“好了,都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顾家满门寡妇,正在给夫君过头七呢……”
“呸呸呸!刚走了一道鬼门关,王爷说话怎可如此不吉……”皇甫思思再次打量,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衣裳一股焦烟味,还有一股血腥味,王爷受苦了,快回府,妾身给王爷打水沐洗……”
四人正要进门,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宫外纳头便拜的鱼朝恩又来了。
这次鱼朝恩的身份是天使,折翼又折鸡,很残缺的那种。
“郡王殿下,陛下有旨,明日午时,万春公主尚与郡王殿下,喜结秦晋之好,奴婢恭喜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