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跟在韩世忠马后,只冲击了不到两百步便不得不放缓了马速。
因为那队刚刚还围着宋军轻骑厮杀得很是起劲的女真轻骑,似乎是看到这边的援兵,居然一声呼哨之后便如潮水一样退去,让那些被围攻之后伤痕累累的宋军轻骑如同水退之后的礁石一般暴露出来。
“怎么回事?这些女真人不是一向看不上咱们么?如何还会被迫退?”
顾渊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韩世忠,希望这位天下名将能给自己一个靠谱的答案。
哪知道那络腮胡子此刻也是睁大个眼睛,看着女真轻骑打马而去扬起的连串烟尘,满脸就差写上“老子不信”这四个字。
“不知道啊……这女真人,看起来精锐得紧,如何打都不打一下就撤了?”
这样的一反常态叫原本跃跃欲试的一指挥白梃兵讨了老大一个没趣,他们四下张望、遣出斥候,最后没得选择,只能策马冲击那队似乎被遗忘在丘陵上的那小股步军。
三百甲骑和着刚刚岳飞领的那一百轻骑当面滚滚而来,见此情形,那些新附汉军倒也干脆得很。他们扔下武器投降竟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绝大部分士卒甚至连逃都懒得逃,只是或站或跪,就在这冰雪尚未完全化尽的原野上,高呼着“宋军威武、大宋万胜”,就如他们在几日前高呼“大金万岁,金军威武”一样熟练。
这场闹剧一般的战斗叫顾渊他们心头仅剩的那一点点战意也给折腾没了……
唯一苦的就是那个被拉来压阵的渤海谋克——投降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选项,因此只能绝望地抵抗一气。可在绝对优势的甲骑冲击面前,他们这个连披甲都不完全的谋克几乎是瞬间便宣告溃散。
韩世忠亲率甲骑当面冲阵,三百白梃兵如同铜墙铁壁,没有任何花巧,直挺挺地便拍在这支连长枪都没有几根的渤海辅兵们脸上,把他们的阵列冲得七零八落。
而那年轻的宋人骑将见状也是知趣,并不同这位参议抢破阵之功,只带着自己本部轻骑去追杀那些逃散士卒。
唯一还算有些收获的,似乎就是身为骑战菜鸟的顾渊。他在这完美的战场上,找到了完美的练手靶子——这位节度骑在马上,念着韩世忠教他的口诀,好整以暇地连着捅翻了三个渤海兵,到第四个时候因为气力不济错嘞过去,待再回头,只看见那兵士已经被不知何时跟在后面为他掠阵的韩世忠给砍了脑袋。
“太弱了——没得什么意思……”韩世忠笑吟吟地骑着战马赶上来,手中斩马刀上还淌着淋漓的鲜血,“要不要问问那个领军小将,看看这些女真人到底搞什么鬼,要打不打,遛得我们好玩么?”
顾渊听了也是点点头,将马槊往鞍上一挂,索性摘下了头盔,深深地吸了口气。
周围的风已经带着点暖意,除了淡淡的血腥味,骑在马上竟有一种踏青的错觉。
他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大宋竟然已有两个多月,而且已经成了一军节度。
甚至还领着韩世忠这样不世出的良将在京东路上纵横驰骋——当真是地狱难度开局,却又欧皇手气抽了个初始号……
他拍了拍自己这一身披挂,看了看周围呼啸而过的儿郎甲士,只觉得心中畅快,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了那个一身红衣沐血的赵璎珞!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跟在赵构身边忙些什么……明明还是个未成年,偏偏要端着一副国仇家恨的样子……小小年纪活得也太累了……”
顾渊吹着这料峭春风,忽然一笑,偏着头对韩世忠道:“唤那骑将过来吧——能与女真人混战不落下风,当真罕见!若是能收拢过来,什么条件老子都认了!”
说完他也不管韩世忠如何在战场上寻那骑将,只是打马朝着不远处的汉人降军而去。
“韩将主,节度这是又要……”
“去去去,都听见节度说话了,赶紧干活!扫荡战场!好带走的、能用上的、一个不留!剩下的东西聚拢一堆一把火烧了,总之不能再给女真鞑子留下!”
韩世忠不待他们说完,便将这些围在自己身旁的白梃兵打发了个干净。
然后他看着顾渊单枪匹马而去的身影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顾节度,爱财是真的、爱才也是真的——见了这两样,大白天的眼睛都能发亮,跟头饿狼似的……这样的乱世,跟着这野心勃勃的家伙,还不知是福是祸啊。”
……
当那员年轻的宋军骑将,带着五个兄弟驰马而来的时候,顾渊还在硬着头皮安抚着那些汉人降军——他们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这位已经在京东路打出了好大的名头的顾节度收留,哪怕是做辅兵、做民壮,也比在金人帐下朝不保夕地强。
领头的自然是那位刚刚出阵劝降的卫参议。
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破布,将自己头发重新挽了个发髻,可恭维的话还没说两句,便被顾渊那柄骇人的马槊给横在了脖子上。
“老子凭生最恨汉奸国贼!今天既然领了圣命,权知京东两路宣扶,自然可以便宜行事……”这位顾节度对他可没有对其他溃兵那么好的态度。他坐在甲骑上,居高临下,浑身上下的铁甲又浸透了鲜血,语气除了冰冷之外还夹杂了些许的狰狞,“卫参议,看着你也是个读书人,学了一辈子圣人教化考取的功名,便是让你在这国破之时,为虎作伥的么!”
“顾……顾节度明鉴……我也是被金人胁迫的呀!”那卫参议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还认不出来,这一位便是最近这一带大杀四方的胜捷军节度使——顾渊!
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竟然是一句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不多时,裤子下面便已经湿润一片。
可顾渊似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甚至故意将自己手中马槊往下压了压,让锋利的槊锋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让马槊上的鲜血也顺着留到他身上,一点一点浸透他的青衫。
可他刚想动手,却没料到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了起来:“顾节度——这等叛国之贼,自有国法森然,又何必在此脏了节度的手。”
顾渊回身一看,原来是韩世忠带着那员年轻的宋军骑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看起来很是彪悍的轻骑。
出声的自然是刚刚那员很是骁锐的小将。
只不过,他刚刚在马背上朝着顾渊拱手行礼,马槊长锋之下被威逼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卫参议便嚎啕大哭了起来:“鹏举……鹏举救我!顾节度可能不知道,但鹏举你一定知道,我只是济州一小吏,上有老、下有小,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挡得住金人四太子的威逼!”
顾渊其实原本已经打算一槊刺下,省得听他聒噪,却没想到这一句话里居然无意间带出了这么多信息?
“鹏举——”他狐疑地转头,盯着面前马上这位其貌不扬的年轻骑将,“你该不会姓岳吧?”
岳飞听了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位流星一般蹿起的节度使居然听闻过自己的名声——可他一个河北敢战士出身,既无声名,更无家世,拼杀两年才混到一个小小官职,这位当今官家面前的红人、从龙功臣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
他这几天来似乎除了袭杀了几只金军骑队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啊。
饶是如此,这位小将也还是面沉如水,应对恭谨:“元帅府副帅宗泽帐下,武翼郎岳飞——见过顾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