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已在淮水大败亏输一场,此番用兵该当会吸取教训!然而此人毕竟年轻气盛,战略上固然可以以其强悍军势两路压迫而来,求稳、求战;可临阵决断,必会迫切求胜,从而露出破绽!”
相隔六百里,顾渊同样掷地有声!
他就在荒草中边说边徘徊踱步,听着身后军将参议不住地讨论战役细节,为了一些可能或者不可能的情势做商议军策。
“咱们西面、京畿路上,宗老元帅可挡得住完颜宗翰的侵攻?他那号称八万的义军咱们也打过交道,除了马五山和太行山里的那两支勉强还算能战,其他兵马可指望得上?东京留守司——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衙门!真论起打硬仗的本事,未必比得过淮水御营!”
“像济南、青州这样的坚城,我们就要凭城死守,拖他个三月半载?他金兀术还能有别的办法?”说话的是一位胜捷军的年轻军官,凭着军功做到了统领的位置,说起话来自然有一番新兴强军的傲气。
而紧接着边上便有西军出身的老行伍皱着眉摇头:“若是这般,他便如汴京那般围我们个一年半载,我们到头来,还得进兵,打破他的围城,莫要忘了,完颜宗翰与完颜娄室在太原就是这般打的!”
“汴京、太原……你也不想想当时的守军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今日咱们胜捷军能比的?”
“可就算这样,咱们全军都已经陷在了小清河沿线,侧翼济州只有一千厢军戍守!万一金兵偏师突袭,又该如何应对?齐州失,则咱们与两淮、江南的陆上联系完全被切断,只靠船队海运,顶得住?”
这个时候,就听见又有一人声音清亮,加入了这场军议之:“齐州有我,人在城在!请诸位将军放心!”
而周围诸将听见这个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纷纷躬身行礼:“殿帅!”
“璎珞?”顾渊听见了,也是微微诧异一下。
他原本以为,以这位赵殿帅的性子,要么发现自己将她留下的当天便会追上了,要么便不会再上来,谁曾想会在这时候出现,偏偏看她的样子似乎还很是听了一阵子军议。
“顾节度……官家新任监军尚未到达,此时此地,我仍是胜捷军监军!”赵璎珞披着精良的鳞甲,分开乱哄哄的诸将,走到这位年轻的帝国侯爵面前,眼中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
可她不等顾渊开口,忽然单膝跪下,向他行了个军中最正式的礼节,朗声道:“我部兵马一万五千,半日前已经拔营,移防济州,当为节度守好侧背!请节度放手一战!”
顾渊见此,也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知道,这位顺德帝姬此举几乎与抗旨无异!赵官家让自己这位妹妹交出监军职权、在海州沿线设置防线、分走京东军精锐!这三个旨意她直接拒绝了两个,又阳奉阴违了最后一个,算是赌上一切,也要替他守住身后!
这位天家帝女,为他做到这一步,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只觉得对上她的目光,浑身热血也恍若沸腾。
终于,一直默然不语的韩世忠凑上来,打断了他。这位西军将痞,此时神色之间全然不见一丝一毫的痞气,竟也是少有的郑重:“节度!此一战,我军五万,对阵金兵至少七万,于敌于我几乎都是倾巢而出,已然是战略决战态势!可我军整训仅有半年,这么打,根本是一锅夹生饭,是否应该这么早便与金人如此对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同袍,他们有人微微颔首赞许,有人却是惊诧,更有人摇着头几乎就要跳出来指责他畏战、避战!
而韩世忠也赶忙弯腰拱手,沉声以对:“韩某人绝非畏敌如虎!只是若是再给咱们胜捷军半年时间,我们便能练出更多虎贲之士,到时候与女真人决战便也更有把握!”
顾渊想了想,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平静问道:“那……良臣的意思是?”
“推迟决战——按照我们最初设想,放开济南防线!甚至放弃淄州!以青、莱两州为核心,死死顶住,将完颜宗弼逼向淮水!”韩世忠道。
顾渊不再踱步,而是停在了原地,忽然回首,露出鹰雎般的目光:“可良臣,决战开始与否,选择之权不在你我……我们能选择的只有何时、怎样结束它!”
他说着转过身,双手拄刀,与周围每一位军将对视,看着他们眼中的自信或者犹疑,战意或者退意,最后,又带着莫大的自信轻轻一笑,昂首道:“诸位兄弟,打仗这等事情,有时便是赌博,哪里有什么算无遗策?
咱们这些领军之人只需记得肩上是山河之重、背后是万千妇孺便是!良臣说的对,此一战,是一锅夹生饭……不过夹生就夹生,也要把它给我吞下去!”
……
建炎十年九月十四,大宋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们在互道一声“胜利再会”后,打起各自的大旗去向不知结局的战场。
三日后,完颜宗翰率女真西路军自怀州入京西路。
翌日晚,完颜宗弼两路大军分别破招安、下禹城,进入大宋京东路地界,由此徐徐展开一轴腥风血雨的乱世长卷。
——《东方世界军事史·卷三·文明灯塔的倾覆与中兴》(顾北离着 汴京出版社212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