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兀术!不好了——宋军……宋军……在北面扎营了!”
韩常寻回金军大营的时候,身边只余二三十兵马。
他身上甲胄丢掉大半,只披着一件胸甲,上面还扎着一支箭。尽管如此,他却已经是此战中金军唯一幸存的金军万户了……
他逃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宋军在北面伐木扎营,大致看去,他们至少还有超过两万兵马保有战力,考虑到城中还有五千宋军,金军此时已处绝地。
于是,韩常赶忙闯入中军大帐,正看到完颜宗弼抓着两个留守的猛安对着军略舆图俯身研究……这位四太子此时眼中一片血红,身上甲胄上血已凝固变黑,强撑着在这里,想要给自己麾下残军寻一条出路。
看到这原本威风凛凛的北地汉儿狼狈而来,完颜宗弼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喝道:“那又怎样?宋人胜了这么一阵。我若是顾渊此时以催动大军攻了上来,哪里还会像他这般瞻前顾后!”
“四太子……”一员猛安犹豫一下,闷声闷气地问道,“会不会是,宋军其实也无力攻我大寨?”
而他这句话却好似忽然提醒了完颜宗弼一般,他猛地拍手:“是了!你说得的对!分两千兵马,就在左右两寨之间不断调度,多带旌旗!我军虽败,可宋军也只能是惨胜!越是此时,我们越要示敌锋锐!让他们不敢轻易来攻!”
他说着便猛地挥手,让那员猛安自去调兵。而后他才转过头,向韩常恳切说道:“元吉能归,我心方安……此一战,赤盏战殆、温迪罕不知所踪,如今看来也是凶多吉少……某在这寨子里等了半个晚上,方才收拢万余溃军,不过合扎猛安与铁浮屠主力仍在,我欲与顾渊再决一场胜负,元吉以为如何?”
“再决一场?”韩常听到这里只觉荒唐。这四太子外表平静,可内里却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打算压上自己最后一点本钱,想看看能否翻本。
“四太子!”韩常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拱手以对,“此时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如四太子所言,顾渊虽胜,可也损失惨重!我军凭寨而守,以待援军方为上策!”
“援军?难道让我指望完颜挞懒那个废物么!”
“四太子……此时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挞懒再怎么说也是咱们东路军的人,是阿骨打老皇帝这一脉的!让他来救,总好过到头来受粘罕耻笑,此后事事被他们压上一头!”
他一个北地汉人,随着父亲降了金人,父亲死后方才继承了这样一个万户位置,在金国内部算是无根无萍,只能靠着完颜宗弼这等野心勃勃的年轻宗室,方才可能保住自己权位。因而对于这大金内部某些讳莫如深的权力争夺,他看得、想得怕是比这位四太子还要透彻!
也正因如此,他这句话说得露骨,却也一下子点醒了完颜宗弼。
这位四太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沉吟许久,方才挥了挥手,让剩下那个站在帐中不知所措的猛安退下,并且吩咐他逐退营帐左近卫戍甲士。
韩常见他这副模样,也知他定是有什么要事商议,因此哪怕失血让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也只能立在那里干挺着等待。
“元吉……你说得不错,是我的问题……”思虑许久,完颜宗弼方才开口,“这一仗,从头至尾都是我轻看了宋军战力,不曾想到仅仅半年时间,那顾渊便能将兵马练成这等模样!战阵之上,那股死战不退的劲头,比起咱们女真儿郎丝毫不差!”
“是……这支宋军的确强悍,不过好在这大宋估计也就这些兵马可堪一战了。”韩常不知这四太子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此时什么都不说实在有些不合适,只得顺着随口说了一句。
“若真只这些兵马,那便还好……就算是咱们这一支败了,粘罕那边总归会有些斩获!不至让这些宋人将天地都翻覆过来!”他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韩常认真地说道,“元吉……咱们经此一败,回去朝中怕是会极其艰难了。此一场,原本是想给你一场功勋、一场富贵,却未曾想会是这个样子……只请你,不要有太多怨言。”
韩常听他将这种话都说出了口,自然是忙不迭地伏地叩首,拿出之前在辽国对付契丹贵族的那套礼数与演技,跟着声泪俱下:“四太子……韩常自小便随父亲跟着四太子征战,这条性命早已交予四太子手里,是生是死只,只叫一言。哪里敢奢望什么功勋富贵!更如何会有什么怨言!请四太子放心,某韩常豁出性命,也要保四太子北归燕云,待来日收拾兵马,为此大败复仇!”
“倒也不必豁出什么性命了……”完颜宗弼摇了摇头,“咱们这一路人马,这次南下也就这样了……安心守好这几日便是……”
他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韩常,摇了摇头,又说道:“让你知道倒也无妨……某已派人快马传信南面,以和议为名,让他们想办法逼着顾渊退兵……”
韩常听到这倒是震惊,抬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军统帅,似乎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过了许久,他方才出声,试探着问:“四太子在宋人朝廷中安插了人?”
“嗯……是个有野心的文人。”完颜宗弼先是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也算不得安插……那样的人,还是斡离不留给我的,可不是我能把控得住的。如今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将来如何,再看将来吧。”
“可……可顾渊如今占尽优势……若是他不听那朝廷号令,静待我军粮尽,又当如何?”韩裳又问道。
可说到这一步,完颜宗弼倒又恢复了点智珠在握的样子。
“不会的……”他冷冷地笑了笑,抬起头望向账外,从那个方向往南一千里便是扬州行在,“我让人传信给赵宋那小皇帝,若是顾渊不退兵,我便送还二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