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云谲(6)
作者:半佛海狸   我以我血挽山河最新章节     
    自十月初十至十月二十,这十日对于靖康以来与金军鏖战一年了的宋军来说可谓是灾难性的十日。
    尤其是对于远在江淮的那些宋人来说,之前有京畿路和京东路两路大军、两方节帅带着当地儿郎将金军死死挡在那方,战争于他们来说就如远方的雷鸣——他们虽然也会密切关注前线战况,可那不过是为了生意、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却还从来没有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
    十日前,两路金军像是有所约定一般忽然同时加强了攻势。
    ——南线,完颜宗翰所部终于强渡运河成功,在济州之南筑起水城,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将这座京东东路的侧翼屏障给彻底围死,至此,赵璎珞所部似乎除了向北跳入梁山水泊复杂水网之中寻求那些渔民庇护之外再无他法。
    ——北线,完颜挞懒则是在强攻济南府的同时向东撒出大量轻骑,遮断济南府与青州之间联络,显然也是要将张荣所部彻底困住,成为一支孤军。
    江淮鱼米乡中,那些升斗小民如何会知晓,那此前能战、敢战,如天兵下凡一样的胜捷军怎么旦夕之间便垮了下来。
    在震惊之后,进而发酵的情绪便是恐惧——堤坝溃了,从北方而来野蛮的洪流突入进来,要将他们的礼仪教化、那精致生活全部碾碎干净!
    在街头巷尾、酒馆茶社倒很是有些热心读书人向人们发些告示、传单似的东西,遇上些不识字的粗人,他们还会耐心解释。翻来覆去不过一句话:“这朝中奸臣在拖胜捷军的后腿,让前线丧师失地,让江淮不得不直面金军刀锋!”
    官家行在已经从扬州南渡而去,抵达杭州府——那位官家似乎是路上受到了不少的惊吓,来这里后便下诏将杭州改为临安,似乎是寄希望于这个陪都的名字能够给他带来哪怕一时的安宁。
    可现实却狠狠地捏碎了这位年轻官家的幻梦——十月十六,张荣,正式弃守济南府。麾下除一位叫阮七的指挥使领一千守军死守城池断后之外,其余部六千余人趁夜成功退入梁山水泊,并且传檄天下:“济南之战——金人不胜而胜!胜捷不败而败!”
    悲愤之情,满溢纸上!
    三日之后,顺德帝姬赵璎珞急报亦至。
    那封急报是扯了块血红的战袍匆匆写成,她的字迹依然娟秀,可言辞之中,济州战局也已然在崩坍边缘:“九哥如晤:臣妹帅京东两万精锐死守济州十五日,终日翘首南盼,未得南方一兵一卒、一粮一粟……
    今矢尽、粮绝、城已破……臣妹本欲与济州同亡,却闻济州困局是为秦相扣发援军所致!
    兵法云,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今流言已遍传守军上下,臣妹无能,欲以残军破围而南……
    若不能生返,还望九哥勿以为念,收拾余烬、复此河山!
    臣妹璎珞,临行涕零,不知所云!”
    这封信言辞温婉,却更如泣血——尤其那位赵殿帅,自任了胜捷军监军以来,同赵构也多少有些隔阂,平日书信往还,越发公文正式,已经极少称他“九哥”了。
    赵构收到这封信后,几乎是手抖着将信读完——
    信中军报所述倒都是实情。
    那时济州整面西侧城墙已经多段倾颓,大股大股金军如潮水一样涌入。城头宋军将最后的守具向他们一股脑地倾泻下去,之后退入城中,依托街巷与那些入城金军打起了残酷惨烈的巷战。
    那完颜宗翰似乎是心疼自家甲士性命,也可能是觉得既然城墙已破,剩下扫尾事交给那些签军和收拢的北地汉儿军便可,因而居然下令女真所部退出济州城,结果反而又给了赵璎珞喘息之机。
    不过她也知道,抵抗至此,无论是她还是她麾下那些军士也已经到了极限……
    赵璎珞根本没有再等来自扬州或者青州的命令。
    四月二十夜,在这位帝姬的指挥之下,济州宋军忽然集中精锐向西墙几处破口发动声势浩大的反击!看势头,似乎是不计代价也要夺回他们失去的城墙缺口!
    完颜宗翰在帐中被惊醒,派遣他手头先锋大将银术可亲帅两个女真猛安前去增援。
    却未曾想,赵璎珞只是虚晃一枪……
    雷霆般的攻势在金军列好阵势等待来攻之时便陆续瓦解,守军主力却与岳飞里应外合,从城东南金军几个寨子之间的薄弱处强行突围。夜色加剧了混乱,这些宋军将那一处金军营寨搅得天翻地覆,而后向两淮路扬长而去!
    至此,宋军在京东西路苦心经营的方向全线崩溃,从济南府至楚州,宋军再无雄城可守——甚至连一支成规模的兵马都抓不来了。
    靖康以来第一次,赵宋帝国柔软的腹心精华之地,真正地暴露在了金人刀锋之下!
    更让人意料之外的是,赵璎珞那封非正式的军报内容居然在传到临安之前便已经露了出去。几乎在赵官家看到的同日,那位帝姬信中所言便已在临安街头巷尾传遍……一时之间,刚刚平息的风潮再次涌动起来!
    ……
    赵构在这样的危局之下当了快一年的马上天子,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在马上逃窜,却也不是傻子,又如何不知道这背后定是有人在刻意搅动乱局!
    可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夹袋之中人物——
    秦桧被这一轮轮风潮折腾得灰头土脸。
    吕颐浩人老成精趋利避害,平日无论是谁说些什么方略都只会说:“有理、有理!”简直都快沦为他这个朝堂的笑柄。
    赵鼎刚正不阿,哪里能和那藏在暗处的阴诡之人较量?
    想来想去他看向身旁一直侍奉自己的康履——这个人忠心倒是没有问题,可看着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还不知扬州安顿下来这半年贪墨了多少财货,实在难堪大用。
    不过这位康大官发觉年轻的官家看向他,虽不知为何,却也主动凑了上去,谄笑着:“官家……茂德帝姬已经在书房等官家一会儿了……说是官家之前吩咐,她已办妥……”
    “五姐?”赵构听到这个名字,眼睛一亮,难得地对康履露出个笑脸,“何不早报!害朕在这里兀自恼了这么久!”
    “啊?”康履不明所以,只得用连串的尬笑遮掩过去,“官家,书房那边可比这里要冷,您慌什么——加件衣服再去呀!”
    他一面说着,一面迅速动起来,要替他的主子披上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