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一月初三,宋开国侯、京东、西两路宣扶使、胜捷军节度使顾渊奉天子构以四万战兵北上扬州,抵近岌岌可危的淮水战场。而在他那遍布长江上下的血红旌涛面前,无论是赵宋天家,还是以秦、汪为首的当朝宰相都没有再出一言反对。
赵构与顾渊——这一对两宋历史上关系最为复杂的君臣,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之中踏上那条重整河山的荆棘路,而他们的面前大金西路军雷霆般的攻势正变成松风的呜咽……
——摘自《两宋惊涛·第五章》(赵九歌 着 临安文学出版社2125年版)
……
建炎元年十一月十三
淮南路的冬日总是压着铁灰的云翳,沉沉的黑云之下,水势曲折,有如巨蟒。
河滩一侧,集军北上的京东路大军在铁色天空下展露出骇人的行军纵列,四万精锐战兵,排出长达十里的行军纵列,披着红色薄袄正大步向前——这些曾与金人血战厮杀不曾稍退的汉家儿郎在临安诸商家的钱庄兑现了那位节度一直以来承诺给他们的厚赏。那些远超其他兵马数倍的军饷赏钱没有半分克扣,全部足额发放,让他们这些提着脑袋厮杀经年的汉子只觉心头都是暖洋洋的,因而,大军开进,也是精神抖擞,胜捷军被迫放弃京东路的挫败阴霾,几乎被一扫而空。
他们红色的旗帜和盔缨、披风在这铁色的背景之下凝成一抹流动的热血,天下强军的傲气满溢出来,仿佛这天上地下已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队列中间还夹杂着民夫、辅兵和大队骡马,来去如风的骑军往来穿梭其间。而他们所依托的水道之上,更有绵延不断的船队运送着辎重补给,这等煊赫阵容、这等昂首睥睨鲸吞天下的气魄,似乎自太宗皇帝败光开国之兵后便再不曾见。
即便是被捧在军中,无奈亲征的赵构见了都忍不住长叹一声:“以百余溃军成今日基业——顾渊……确是枭雄之资!”
秦桧、汪伯彦这对活宝听闻赵官家有此一言,想顺着说什么,却又觉得涨了那活曹操的威风,于是只剩下摇首叹息……
不过若以枭雄而论,顾渊对他这位官家已算得上客气万分,行军途中给他们配了大量车马不说,竟然还允许杨沂中亲率三百精锐甲士卫护官家銮驾与朝中重臣。每日晨昏也总会准时出现,端着一脸假笑与他们嘘寒问暖一番。
李纲刚正不阿,破口大骂他行若操莽不说,还将官家轻置入险境,他也不疾不徐,只是冷笑受着,甚至都懒得分辩一句。
时间久了,李纲骂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便又开始循循善诱,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做个大宋的忠正之臣。
可这位顾节度却单独拉着李相公的手,将他拉到行军道旁一处高地之上,横着马槊,指着麾下大军缓缓反问一句:“李相忠正,可能收拾余烬如此,复这乾坤世界?”
一句话毕,李纲再无言语,只是看着身边战旗绵延而成血红波涛,盈满天地。
……
而另一方面,宋军如此规模的兵力调动,自然不可能瞒过已深入淮南东路的完颜银术可。这位粘罕带来的先锋大将深入宋境,原本是想趁着宋人内乱,以一场闪电般的突袭将破胆的宋人皇帝撵出临安城,再在野地上寻机追击,搏一场泼天大功!
却不曾想,宋人居然这么快就开始集军北上!
他放出的侦骑顺着那行军阵列甚至还看到了天子旌纛!
“宋人大军在沿水路向北运动?天子旌纛也在其中?你可确定没看花眼?”银术可骑在马上,皱着眉头,对于斥候刚刚回报的情报颇为不满。
可那斥候是个三十多岁的老谋克了,战阵经验丰富,便是会有失误,却也不敢谎报军情到这种程度。
——宋人对局势的应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向懦弱的小皇帝居然会北上亲征淮水?
一时间,完颜银术可倒是沉吟了起来,他究竟是被乱军裹挟?还是已经平定了兵乱?
如若是前者,证明这小皇帝还有些手腕,自己看轻了他,于他这支偏师来讲,局势会变得复杂很多,说不得就会吃点暗亏;而如若是后者,那就说明那群乱军根本就是宋人的主战派,至少面对他这偏师会不死不休血战一场……
想到这,他强忍着烦闷,粗声粗气地指着前来回报的那小队轻骑问道:
“北上宋军该有多少?具体情势如何?细细说来——之前兀术战淮水,那小皇帝也不是没干过让前线大将携天子旌纛提振士气的事情。这一次咱们就这么些人马,可千万不要被这狡诈的宋人皇帝诓骗了!”
“是……回银术可的话——宋军当有六七万人!一色血红赤旗,带着大量骡马、民夫、舟船,正沿运河北上!他们行军速度极快,距扬州不过还有一日距离!
“一色血红赤旗?那不是那个什么胜捷军的标志么?”银术可听了兜转一下战马,狐疑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挞懒和兀术之前来过军报,东路军已将胜捷军困死在京东路上,便是那小官家再有手段,从哪里又能凭空变出这六七万人马?再探!探清楚这些兵马是哪来的,怕不是强征了些民夫装出军容盛大的模样?实在不行,你再带两三个谋克过去,试试他们呈色!”
他吩咐完那谋克,不待对方领命退下,便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建康城——此时此地,三千精骑已在他身后展开,大宋江南腹心之城建康就在他们视野尽头,像是一个解除了所有防备的女人在静静等待。
“银术可!”可那领头的斥候却没有走远,居然又跟了上来,朝着这位前锋大将拱手,“银术可可是要打建康城?”
“怎么?早已定下的军略,你一个小小谋克还要质疑不成?”银术可手扶着刀柄,神色不善。
他潜入宋境,顶着巨大压力一直未开杀戒,整支兵马就如同是一口沸腾的大锅却被他强压着盖子,随时有炸开的可能。
这等时候,就连一个前出侦查的小小谋克都敢质疑自己的威严,他想到这一层,已在心底暗下决心——若是这斥候头子对答的让他有半句不满,便将他一刀砍了祭旗!
“不敢……”那谋克心思细,听得自己主将言辞不善,也是连忙恭谨对道,“只是有个事情须叫银术可知道——这建康城恐不是咱们想的那般守备空虚,就在我们刚刚回返的时候,亲眼看着一小队宋军骑兵,当有五六百人马,打着一张刘字大旗入得城去了……看他们匆匆忙忙的样子也不知是去作甚的……”
“刘?”银术可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印象里根本没有什么能打的宋人军将姓刘,“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刘光世吧,太原城下便叫他逃了,居然在这里又撞见……”
“总之是个废物,不必管他——”他说着,只是轻轻一招手,从嘴里淡然吐出两个字:“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