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一片喧闹祥和的氛围中一晃即逝,双方颇有默契地在各条战线上收束着各自兵力。在历经一年高烈度战争之后,无论宋、金都退回彼此军事力量的绝对控制区内,像是两只默默舔舐伤口的猛虎,带着不甘和谨慎,重新打量着彼此……
而伴随着冬日彻底过去,江南的春天提前来到。眼瞧着局势渐渐平定下来,这片土地又开始迸发出勃勃生机。
原本,城中历经过两次兵变的市民们还愿意去八卦闲聊一些有关顾节度和大宋天家的传闻、聊一聊那位赵官家未来可能的命运。可随着赵官家与顾节度携手出现在大家伙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多,那些不知从哪来的谣言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站不住脚。
尤其是伴着顾渊以宰执身份开始总理政事,那些总质疑他有谋朝篡位野心的无端指责也越来越没了意思。坊间讨论最多的话题,开始从顾渊到底要做诸葛亮还是曹孟德向顾相公何时会带王师打回去做转变。
似乎只有极少数有心人才会发现,不知不觉,人们关注的焦点,已经从赵宋天家渐渐变成了那位手握八万强军的顾侯爷!
——这位侯爷,将自己的雄心与野心都堂堂正正地摆在明面之上,举止做派间是满溢不住地英雄气。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出自公心与公义,哪怕是他的政敌如汪伯彦见了都不得不阴着个脸,叹一声:“无懈可击。”
春节之后,他的变法动作逐渐开始密集而激进起来。可与此前神宗年间的变法不同,这位自称是“战时宰执”的顾节度,似乎拥有着更强硬的手腕,与更雄厚的地方支持。
每每进行一件惊世骇俗地改革,便会发动手底下那些书生们走上街头巷尾、田间地头,举着那些被他称作“传单”的东西,不厌其烦地与人宣讲……从《论抗金持久战》到重启改良军功授田制,每一次都将制度中的问题给解释得清清楚楚,甚至走上街头与实际执行的那些官僚、士绅、学子、农民们讨论起制度的利弊,并且一一加以扶正……
一时之间,倒让赵宋这残破半壁江山,有了几分开国之初方才会有的勃勃新生!
至于朝中平衡,他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些建炎旧臣们所担心的唐末那种武臣对文臣的血腥清算迟迟没有发生。枢密的位置自然是被他拿走,让他也好有个名义行走朝中。可任谁都知道,这可不是狄武襄那般被架空的枢密!这建炎朝中,又有何人敢当面直呼他的枢密之?,见了之后还不都得战战兢兢唤一声:“顾相公”。
不过兴许是为了稳定、也兴许是他手头实在没有多少能够经营治理如此大国的人物,顾相公并没有提拔任用多少他夹袋中的人物,而是选择与可能的政治盟友结盟的这一做法。
那位曾在靖康年间一力抗金的李纲被他相中,重新启用,担任左相之职;而和光同尘的吕颐浩也许是因为太无威胁,继续被他放在右相位置之上,做某种政治吉祥物。
这两位享有相当大自主权的政治盟友,一面帮他推行实施着诸多改革,一面却又固守着许多前朝成例,倒叫这新朝权臣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权倾天下,也让赵官家逐渐从最初的惊惧之中缓过神来,觉得似乎顾渊这只年轻的猛虎也许真的无意于自己的皇位,也许真的只是想复此河山,所以有些不择手段罢了!
他在中央权力安排上体现出的顾忌,似乎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位顾相公将他新准备的政治力量——那些书院之中草草毕业的书生们放入大宋官僚体系的中下层,分散到各个州府郡县中去。而中枢高层则是以建炎朝中旧臣多半留任,在重组内阁这件事上,也努力包容着最多方面,手段之老道让人很难相信他之前居然只是个私盐贩子出身、花钱买来的参议。
——朝中争夺最为激烈的几个部,他顾侯爷毫不客气地拿下了兵部、工部与户部三个对于北伐最为要紧的部门,却将刑部放给了为人最是刚正的赵鼎,将吏部交由李纲掌握。
而礼部尚书的职位更是留任了一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物——顾渊以“秦相自北归,洞悉金军内情”为由,亲自提议由这位秦学士继续执掌礼部,尤其须重点负责与北方金人的战和事宜。
这一举措极大程度上缓解了他这新党与赵官家旧党之间的紧张对峙,甚至让这建炎新朝一度出现朝中上下相忍为国局面。
以秦桧为首的“旧党”几乎是瞠目结舌地观望着顾渊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是难以置信这只自京东路假传圣旨时起便张牙舞爪的年轻猛虎,忽然就收敛起了他的爪牙,转而变成大宋官僚体系之中那种温润中庸的权力动物。他们有些人都会恍惚,只觉得是否那位顾相公也被如今暂时的权位迷住了眼,不惜以绥靖退让来保住现有利益。
可也正是他这一念怀柔,让一群失势的旧臣上蹿下跳起来。尤其是以万俟卨为首的一众左迁朝臣,居然幻想着以结党弹劾的方式,给这位节度施压,让他让出更多的既得利益。其结果自然是招致了这位顾节度的雷霆手段。
顾渊根本就没有理会那被视作摆设的刑部。
他直接以间军司在朝堂中呈上万俟卨“里通金人”的罪证。虞允文恩威并施买通了他的心腹随从,将一封封书信往还就摊开在光天化日下。只不过某些提及的名字被恰到好处的墨迹污浊掩盖,而那位心腹也“畏罪自杀”,让整个事件千头万绪恰到好处地断在万俟卨处,根本无从继续查证……
到了三月初三,天下再次见识了顾渊的手腕。各路开始陆续收到自临安发出的邸报——“以万俟卨为首的金军间谍集团”被一网打尽,其团体牵扯之广,连秦桧、汪伯彦、吕颐浩这等位高权重之文臣,张俊、刘光世、田师中、王德这等手握重兵的武将都有波及。
不过顾渊到底还是顾全大局,只将万俟卨抓到御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至于其他那些所谓证物,便在朝堂上给轻飘飘地掷入火盆中,全部化作灰烬——他甚至还事先叫人准备了些煮好的梅子酒,与朝中战栗不已的诸文武压惊……
一面是血溅朝堂的酷烈手段,一面又是焚书煮酒的邀买人心。
朝中诸公被他这样一番揉捏,再不敢有半分脾气。
哪怕还有人腹诽,却也根本无可奈何。
因为这些人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位顾相公、顾枢密羽翼早已丰满!八万大军与七路地盘在手,便是他的底气!试问此时此地,这大宋又有谁是他顾渊一合之敌?只要他手中还在膨胀的那支骇人大军不遭受根本性的重创,那么翼附在他铁翼之下的那些商贾财阀、那些新晋官僚、那些满怀拳拳报国之心的单纯书生学子便是他的助力!
别看他有时隐忍不发,那不过是猛虎在眯着眼睛打盹!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将反对他的人像杀鸡般杀死在官家御前!
这样算来,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那些所谓“旧党”逐渐开始想得明白,他们转而自觉支持李纲这位传统官僚体系中走出的文臣。将顾渊斗倒这件事他们暂且不去指望,只寄希望于这人能在朝中与顾渊为代表的军功集团分庭抗礼,平衡建炎新朝的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