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七条舟船,也未能逞威多久,刚刚抵近到百步之内,铺天盖地便是金军箭矢如雨,向他们兜头浇来。显然他们对于渡口栈桥并非毫无防备。他们的舟船借着水势再快,却也快不过金军箭矢!
那黄水鬼见机得快,和几个反应敏捷的兄弟当即跳到河里,以船身挡住了大半箭雨,自己毫发无伤。
可抬眼看跟在自己侧后的那一船宋军,却是死伤枕藉。刚刚还与他叙话的那员宋军军将肩窝、腿上各中了只箭,他那一船上军士还剩下三四个能站着的,船工却是软软地倒在船尾处,眼瞧着已经没了声息。
黄水鬼扶着自己那舟船,拼命地向船上那宋将打起手势,朝他嘶吼:“操舟!离岸!——顺流下去,你们那将主说在下游十里处安排了人马接应!”
可那宋将却只是朝他笑笑,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挣扎着从身旁死去弟兄手中拾起一张上好弦的硬弩,向着金军已经列好的弓弩手阵势虚虚一瞄,还射回去。
回答他的是金军又一轮箭雨……
这一次,那军将已没有兄弟为他遮护,当即被乱箭射倒在舟中,整条船也失了控制,打横过去……
“直娘贼——”黄水鬼憋了口气,潜入到舟船另一侧,却只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多数小舟也都没能逃过金军箭雨——那些金军弓弩手非常有经验,一吸只见能连发三箭,他们抵近到三十步内,几乎没有可能逃得过金人箭雨。
正自犹豫间,他只觉有人拍了自己一下,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他一员手下。
这年轻的水匪显然也是刚刚躲到船底方才逃得一条性命,这时候手里举着一根燃烧的火把,年轻的脸上写满急切:“老大——点火——点了火,咱们也算对得起那位将主给的财货,怎么说都够得上义气了!”
可黄水鬼只是眯着眼看了岸边一眼,便看出了问题:“这时候点火,船没人控制,谁知道会冲到哪里去?要想毁了栈桥,还得有人去掌舵!”
他说着,拍了那年轻人一下,道:“火把给我,之后便走,就是天塌下来也别去管,只管去下游找那位呼延将主的人马!”
年轻人一愣,本能地问了一句:“那老大……你呢?”
可那黄水鬼竟如之前宋将那般笑了笑,从年轻人手里抢过火把,接着双手一撑,敏捷地翻身上船。
金军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小小动作,给了他机会伏低身子,抄起一张盾牌,遮护自己。掌着舵调整好方向,他忽而朝着水中那年轻人大声喊道:“小子!我黄水鬼虽做了匪,可也知金人不是东西,搅得咱们都没了生意!今次便是要给这群鞑子一个教训!以后咱这黄河水匪……大当家便是你了!”
他躲在盾牌之下,说着说着大笑起来,还唱起他们水匪打劫时常唱起的号子:“——爷爷生在黄河边,不信河伯不信仙!十里鬼门一身胆,翻江浪里行天道!”
而他闹出的这等动静,自然也引起金军岸上弓弩手的注意。
他们朝着那显然已经改变航向,向着栈桥冲来的宋军火船攒射,可那舵手却狡猾地将自己藏在盾牌后,遮挡住了要害。
“射火箭!射火箭!烧了那船!”
金军弓弩手中,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去寻火箭,试图引燃那条不要命的舟船。
可还未等他们动手,那条船却自行轰然燃起。火光之中,只见那之前藏身在盾牌后的舵手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岸边金军这才看清,他的腿上已中了不知多少箭簇,背上也燃起烈火,眼瞧着是跑不掉……可他居然还能挣扎着立在那满船烈火之中,干嚎着难听的号子,看着自己飞也似地撞向岸边栈桥。
宋人那条火船中装载了大量火油、硫磺之类的引火之物,撞击之下破裂爆燃开来,在岸边炸开一朵耀眼的火花。
河风吹燃起火势,终于将一整栈桥都熊熊烧着起来。即便是周遭女真武士一桶桶地泼水进去,却也一时之间难以灭掉如此之大的火势。
……
完颜银术可此时正在南返的舟船之上,他刚刚目睹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水上搏杀。宋军半数舟船冲击栈桥失败,幸存的几条也在制造了足够的混乱之后向下游退去……双方的损失都说不上有多么惨重——各自付出了几十条人命而已。
让他头疼的损失是那条栈桥,原本金军这边工匠好不容易才在原来基础上扩建起来,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又烧回到之前模样。估计军资的转运又得拖延个一两日方才能够完成……
“这些宋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这样子下去,俺们女真儿郎又得付出多少鲜血,方能战之胜之?”
在匆匆南返的轻舟上,这位女真西路军的前锋大将望着那正自蔓延的火苗,禁不住低声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