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十
大雪磅礴落下,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汴京城南不足十里之处,一队大约十人的轻骑在荒废的镇子外徘徊游荡,他们有些寻了个残破的营帐生起火歇息,有些却是嘴里骂骂咧咧,四处翻检着尚能使用的物资……
看得出来,这里原是宋军之前一处传递消息的烽火台,上面还有被破坏的“摇臂”。此前应是有少量宋军曾在这里屯住——烽火台下还挖着些壕沟,有几处倒伏的栏栅、营帐。只是这群他们显然撤走得匆忙、手也够黑,离开前一把火将营中辎储烧了个干净。这些女真骑军如今在此歇脚,也只看见满地的余烬……
他们皆是精锐战兵,长途奔袭,一人双马,看样子也是急着回报军情。
领军的是一员老蒲里衍,征战日久,身子骨其实已不怎么能耐得住这等严寒。见到这处营地,也顾不讲究什么忌讳,带着这小队人马便钻了进来,只想着找处避风地方歇歇脚……
而他麾下轻骑,却都是生龙活虎的年轻战兵,就算这冰天雪地,又哪里耐得住性子?在他默许之下,当即四散开来,想着在此处营地里翻检一下,看看有没什么值钱财货。
营地最边缘,两名女真兵一面在宋军焚毁的辎储中挑挑拣拣,一面嘴里还闲不住:“晦气……不是说宋人富庶满地都是金子么?怎地咱们出来扫荡两日,路过两个大镇子,却都一穷二白,连个人都没有!这等地方,咱们打下来留着作甚?”
他的同伴虽然也只觉这大雪有些难捱,却好在比他乐观许多:“——嘿嘿,宋人富庶不假,可这京畿诸路几年间早已被咱们抢空了!此番跟着咱们猛安下来,早料到没有什么油水,就是为大军遮蔽侧翼,防止他们那个什么宰相突然又从南面调兵上来!
——咱们还算好的,提前回来报信,应是不用再回去了,说不得便被派到哪位将主手底下。只希望宋军能降得慢点,给咱们留些生发的机会!”
“虎牢、荥水、阳桥、万胜,这四战过后,宋军已然被打崩了!咱们折腾这么一圈,怕是那胆小的宋人皇帝已经把他们那能打的大将通通给绑了送到粘罕手里,哪里还有咱们生发的机会?这回空手而归,俺家里那婆娘少不得又得……”先前那女真兵一面弯腰在地上随意翻拣着。他一面紧了紧身上皮袄,一面小声抱怨。
可他话说到一半,只觉听到雪里有些响动,可举目四顾,周围只有雪花纷乱,周遭天地,除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嘶鸣,竟是没有半点人迹!
事实也是如此,从卢馆到汴京,六十里一马平川,他们这些兵马扫荡南下,宋军早已望风披靡,哪里需要什么攻击搜索!
沿途村镇,早早便撤离一空,连只野狗都见不到!只有冷风呼啸时的“呜呜”声一阵赶似一阵,也不知是在为谁唱响葬歌。
他的同伴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你说得倒也不错,提前北返,不过是给完颜宗翰回报一声,叫他能放心攻略汴京。这平日里都是辅兵做的活计,根本分润不了什么功绩,算是白跑一趟,马都瘦了……”
摇摇头,他弯下腰去,拨弄着一处烧焦的谷堆,想要找些还能吃的粮秣喂马,却一无所获……最后,他认命似地拍了拍手,回头朝着自己的同袍说道:“也对,这宋人若是还有什么大军,早已跳出来,如何还需要咱们费心思去找——两日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可就在此时,他却猛地发现,原先跟在自己背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换了一人!
一员身子长大的汉子穿着一身宋军轻骑偏好的鳞甲,更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摸了上来!这时正拎着一柄带血的短刃,朝他狞笑——
这老兵毕竟见仗得多,情急之下连忙撤步拔刀,扯开嗓子就要示警。
“宋……”
可他的警讯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紧接着便被强硬地截断了。后面早有埋伏的宋军上来捂住他的嘴,便是割喉一刀!
咸腥的鲜血涌入喉头,堵住他之后所有的话,也带走他全身气力。这金军侦骑软软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整个营中竟全是这般干净利落的杀戮!
……
“直娘贼——这队金贼,一个两个都滑不溜秋跑得真快!要不是在这里喘气时候被咱们兜住宰了,怕不得摸到那什么粘罕大王的鸟大帐里!”
那自背后摸上来的宋军甲士甩了甩刀上的血,挑起这女真轻骑的貂帽,细细擦着自己手中短刃,他侧着耳朵听了片刻道,松了一口气似地笑道,“左右听着没什么大动静,弟兄们应是都得手了吧?这么简单的活计若是再失了手,自去后勤转运司马处报到,别说是俺杨再兴的兵!”
他的身前,刚刚与他配合着解决了这一对金军的年轻悍卒自然知道自家将主脾气,听他这番言语,也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么大雪,咱们又是有心算无心,哪里会有失手的可能?杨指挥,你也忒地瞧不起人了……”
可出乎意料,杨再兴此番却没有与他斗嘴,反而是沉着声,难得从他的嘴里听到那种所谓的责任重担:“——非是俺老杨瞧不起人,实是这些零散的女真轻骑干系太大!咱们这些轻骑,须得遮护着大军北上,合围那粘罕!
俺在岳帅面前领的军令是不得放一人一骑北返,那便打不得马虎!
卢馆镇外,咱们既然灭了他们一个猛安,这些先前北返的零散游骑也一个不能放过,便是累死在这雪地里,也得给大军北上开出一条通路来!”
他说到这,瞥了一眼自己麾下那犹自跃跃欲试的年轻悍卒,居然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你还小,只知杀得爽利不爽利,哪里懂这些家国山河的道理……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便明白了。”
“是……”那年轻人低头收刀,可片刻之后又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杨指挥!你不也就大俺两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