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挡住金军重骑了！”
    宋军阵势最中央，张显、王贵两名统领依然立于岳飞之侧，同这位年轻的帅臣一道注视着这纷乱的战场。
    大雪同样严重干扰了他们的视线，让这些年轻的将官们只能通过喊杀和传骑消息来把握战场态势。
    ——他们这些人，手握着如今大宋最为精锐的重兵集团，又是以有心算无备，对付当面金军原本就是没什么悬念的事情。可偏偏三人都是沉稳慎重的性子，料己从严，料敌从宽，这一次怕是有些过了——或许连岳飞自己都没想到，麾下军马，经过一年整训，已然是能与女真重骑野战碰撞不落下风的精锐！
    一个骑军万户辅以两个重骑猛安，这等曾能左右一场战役的决定性力量，在今日战场上居然连他们一翼战阵都未能击穿！宋金两军战力消涨，令他们这些河北敢战士出身的年轻军将们都觉得惊讶莫名！
    “……如此，则侧翼无忧！”过了良久，还是岳飞最先开口。
    他说着狠狠地在自己鞍上拍了一下，而后缓缓扫视着仍在向前进逼的庞大军阵，这数万汉家儿郎构成的铁流仍在不可阻挡地向前涌动着。
    岳飞没有再犹豫，而是果断下令： “左翼龙武、神武两军上前，汇同刘都指挥骑军，从速击破当面步军阵势！我自领右翼天策军去援牛皋！一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我要看到完颜宗翰的大寨被覆盖在我军弓矢之下！”
    听到这一命令，张显、王贵没有多言，一拱手便领命而去……
    而在他们统领之下，宋军原本平行推进的步军阵列开始缓缓加速，左翼两万步军的军阵突前出来，向着当面金军毫无花巧地直冲上去！
    此时两军相隔已不足三百步，哪怕还有风雪干扰，可已经进入到神臂弓的有效杀伤之内！随着战场之上两翼女真骑军的威胁已被剪除或者大大限制，那些宋军射士几乎是大摇大摆地顶在阵势最前端，有条不紊地完成从上弦到瞄准的步骤。
    张显、王贵二将此时皆立马于阵前，刀剑出鞘，看着这些射士排成标准的四排阵型，各阵指挥的军令与回令之声几乎响彻天地！宋军士气之盛，已然是这天地风雪也压不住的！
    王贵看了看张显，沉默寡言的他居然少见地笑了笑，而后剑锋斜指漫天风雪，朝着自己身旁那位面白无须的战将道：“一个时辰？有把握么？”
    “尽力而为吧！”张显却笑得无比张扬，他将刀锋扬起与王贵手中长剑相交，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二人各自策马向着阵势左右驰去。
    他们身后，只听得神臂弓指挥使们齐齐高声下令：“放——”
    相隔二百五十步，六千铁矢冲天而起，又如雨而坠！
    远远眺望过去，只见女真顶在最前的射士阵中，仿佛忽然间腾起了一连串血雾！
    那些结阵而战的金军辅军，以女真统治下各族以及北地汉儿为主，本就有着相当战斗力。此番被拉出来顶在此处，也是尽可能地为他们补充了兵刃铠甲。
    完颜宗翰甚至还抽调了相当多身边亲卫武士去担任基层军将，让他们有效地控制着这支队伍，在优势宋军的打击之下也保有足够的坚韧不至崩溃，但也仅仅如此了……
    血肉与恐惧，终是无法对抗那能够编制出死亡的如织铁雨！
    哪怕有女真军将在其间弹压、哪怕前排兵士都身披铁铠甲、举着大盾，宋人发明出来的战争器械，还是带着可怖的啸声刺透他们的防御！
    ——那些铁矢全部是破甲箭头，沉重尖利，就算对上步人甲、铁浮屠在这种距离上也未必不能击穿。对上他们那些劣质的辽军铁铠，则更不用说！哪怕是那些包了些铁皮的木盾，也免不了被这可怖箭雨直透进来！
    铁矢呼啸，大片大片的辅兵负创，惨呼着倒地。
    他们这些人，有不少是投靠过来的部族小头目子弟、契丹残军或者是燕云之地的汉人豪强，本想跟从着完颜宗翰立一番功业，也好给自己在和背后的部族家族在这冉冉升起的大金帝国中挣一份好的前程，却没料想，眼看着功业就在眼前，这战局、这天地如何就这般翻转了过来！
    四千神臂弓之威，仅是一击就将他们前排那些披了铁铠，还有橹盾掩护的射士直接扫倒半数！这些七拼八凑出来的两千弓弩手虽是在虎牢、在荥水见识了宋军弓弩之利，却从未在战阵之上面对如此洗礼。
    对他们来说，这哪里是自己所理解见识过的箭矢对射？
    分明就是宋人仗着军械精良对他们进行单方面的屠杀！他们之中，哪怕是射程最远的渤海弩手手中硬弩也未必够得到这么远！
    “向前！压上去——压上去发箭！”
    压阵的女真武士也反应了过来，他们抽出长刀，逼着周遭这些成分复杂的兵马向前进兵，可事实上，他们也不指望这些弓弩手能在对射之局中再有什么作为，只是想着可以牵制宋军射士，造成些许杀伤……可还未曾整好阵列，迎接他们的便是第二轮箭雨！
    宋军擅弓弩，尤其是以他们的神臂弓之威，根本不会只有这一轮齐射——他们定要以连绵不绝的箭雨将己方阵列打得濒于崩溃方才会发动真正进攻！
    在那些军将的抽打谩骂之下刚刚勉强再度开始整理阵势，就听得远远一声声宋军军令传来：“预备——放！”
    这些军国重器，在这等时候发挥了最完全的威力！
    宋军射士，在第一排发射完毕之后，根本无须自己上箭，而是从后排射士手中接过上好箭矢的神臂弓，抬起瞄准，扳动牙发，如此往复——惊惶之下，金军阵势最前排的弓弩手当即溃不成军，无论其中残存的女真武士如何杀人立威，也无法阻止他们四下溃散开来。
    更为致命的是，负责指挥整个女真右翼军阵的那个万户至今也没有现身，虽然没人提起，可所有人心里也都已经明白，那倒霉鬼怕是已然被宋军重骑踏成一滩血肉，估计是再也不可能回来。而他们这一万临时拼凑的步军，完全是在那些原本不过是猛安或者谋克级别的女真军将指挥下，凭着对完颜宗翰的敬畏在此坚持！
    辅军人心惶惶，统领他们的女真武士又何尝不是一片茫然？
    他们带着巨大的不安，频频回望身后，只希望他们景仰的那位军神能够现身阵中，挽此危局！
    但奇迹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后，除了滔天喊杀之声，就只有落雪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