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实的消息传到北方燕京城的时候,已是七月初七。
完颜宗弼在完颜昌的帅府里来回踱步,手中关于汴京宫变的详尽军报就握在他的手中,还是大金派驻汴京的使节汇拢了方方面面消息传回来的。
他看了又看,却只觉得一口血气,喷薄欲出!
“这顾渊!某是真没想到居然能如此跋扈行事!居然借着秦桧那场宫变,直接就煽动起民变——将赵家、秦桧几方势力全然荡平!将朝堂操弄得如闹剧一般!
挞懒,你知道他给自己封了个什么?不是咱们这些烂俗的秦王、梁王、魏王、齐王!而是靖北王!何为靖北?便是要对咱们动手,扫荡北方!
——某是真的后悔,为什么要跟着秦桧搅作一处!白白送给顾渊翻覆朝堂的口实!”
这一年的天气本就暑热难当,完颜宗弼说得急切,更让府内气氛变得焦躁难耐,哪怕是喝着茶,也难解心火!
完颜昌与希尹斗了一年,心力交瘁,这时锋芒已经退了。比起南方政局动荡,他好像更在乎自己所在这北国朝堂中,自己与粘罕两派力量的此消彼长。听到兀术在那喋喋不休,终于有些不耐地开口:“怎么……听兀术你的口气,很是羡慕他?”
“是!”完颜宗弼毫不避讳,狼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这位堂叔,“何止是羡慕!我简直想成为他!干净利落便了断那些盘根错节,不好过像咱们这般终日如履薄冰,还要顾及希尹、粘罕、娄室那面想法!”
说到一半,他忽地从完颜昌身前案几上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挞懒,你跟我交个底吧,皇帝陛下,究竟想如何解决娄室那边?如今西路军在河东路可是越来越独立,我可是听说昨日陛下招你与粘罕、希尹入得宫去,商议了半日,该不是想直接调咱们过去打平河东路吧?”
“兀术你莫不是这些日子勾心斗角算计得有些魔怔,觉得咱们女真儿郎也如宋人那般,大难临头还在内斗!”完颜昌奇怪地看了一眼完颜宗弼,豁然起身,“其实告诉你倒也无妨,皇帝陛下的意思,便如曾经那般,咱们东西两军,兄弟阋于墙而外御欺辱!
横竖顾渊要打过来的!索性命咱们与娄室合兵一处,自太原挥军向西,赶在顾渊整合西军之前,联兵嵬名乾顺东西夹击延安府,将西北侧翼的那支西军吃掉再说!
到时候,看顾渊究竟救是不救!”
听到这样的战略,完颜宗弼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摇首:“延安府周围都是西军,吃掉他们倒是问题不大……只是咱们与娄室合军?又该听谁指挥?顾渊此贼,可是最会抓住机会打时间差!到时两路大军互不统属,吃了败仗,又算谁的?”
“这个不必你操心,”完颜昌说着走到他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将亲征前往,据说嵬名乾顺那边……亦是如此。”
然后,他笑着拍拍完颜宗弼肩膀,继续解释着:“兀术,你放心好了,此一次,顾渊已是两难之局!他若挥军来救——咱们金、夏两国联兵十五六万,怎么也能在战场上将他打残。到时候,没了起家兵马,看他如何抵御南人朝中那些反噬!
而他若不救西军,任这六七万可战之军被咱们吃掉,怕是此前立起的好名声、菩萨金身也就破了,失了锐气,咱们便没那么怕他北侵了!”
“北侵?”完颜宗弼听到这话,忍不住眉头一皱,“这才几年光景,对上宋人咱们都得用北侵这样字眼——两三年前,可还是咱们连年南下,打得他们……唉!”
……
与此同时,位于汴京“虎穴”之中,顾渊帐下也是一片临战的紧张气氛。
“完颜昌所部大约四万兵马正向太原调度……另外咱们探子还有语焉不详的消息,说是金军大队还看到了完颜吴乞买的车驾;太原城里,完颜娄室那支偏师也已出城,正向延安府方向行军,当是作为先锋,要先行立营。
西北方向,嵬名察哥领静塞、嘉宁等五军司十万兵马开始向东集结;昨日,嵬名乾顺也带着铁鹞子离开兴庆府——王爷料得不错,金人、夏人在此关节都不安分,怕是要对西军下手!”
虞允文说着将长鞭重重点在延安府的位置上。
那是西军中枢,也是宣抚使张浚治所所在。靖康以来,这些由吴阶、曲端等将统帅的西军余部便如楔子一样,深深嵌入西夏同女真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突出部。在西夏卷入这场战争之前,西军对上娄室那不过五六万人的偏师,自然是旗鼓相当,双方你来我往,也厮杀了许久,皆是谁也无法奈何谁。
可西夏一旦有所异动,顺着横山一路推过来,再加上女真东路军进入这片战场,那便不是西军余部这七万兵马所能抵挡的了!
此时距离那场惊变已过了九日,在感叹这两个对手反应速度之余,顾渊也不得不将心思从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政务上暂时移开,将更多精力放在这场近在眼前的战事上。
刘锜远在横山一线考察兵要地理,这虎穴之中主持军议之人就变成了虞允文。这位间军司的掌舵人,早在起家之时便极深地参与到胜捷军体系的军略制定中去,才干、资历皆在,这个时候临时充作幕僚长,自然无人有异议。
“七万西军,吴玠、曲端、李彦仙皆当世名将,只可惜却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战。张浚过去折腾一年,虽然也积攒了些许军资储备,却也是上上下下得罪了个干净,不知这西军还有没有血性心气,与我们配合着再打一场规模空前的战略决战了……”
顾渊听着虞允文的汇报,看着眼下错综复杂的舆图,忍不住地摇头。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如今局势,可比第二次汴京会战之时要更加错综复杂!那一次他们机关算尽,要引完颜宗翰入局。这一次,却是金夏联手,对他摆出阳谋——两国皇帝甚至都已御驾亲征,便是要逼着他要么把整个永兴军、秦凤路拱手让出,要么便以自己手中劣势兵马,接受会战。
沉吟一下,他望向虞允文问道: “岳鹏举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鹏举主力步骑五万并胜捷军,已在龙门渡左近立下大营,随时可以北上。王爷若是决定在延安府左近展开会战,我军兵力虽少,可背靠延安府,补给上更有优势,便是他们两国合军一处,也未必不能一战。”虞允文回答道。
“的确,夏、金两军补给都有问题,兵马虽多,也是久拖不利。”顾渊点了点头,又问,“既然女真大部主力都已压在西面,那泼韩五那边呢?可能北渡黄河,威胁河北路?”
“东线无战事,可……金军在燕云还练有新军,还有他们从上京、云内诸州调来的兵马,算下来五六万之众总是有的,韩帅兵马虽然精锐,但咱们的军资储备却并不足以支撑两线开战……”虞允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试探着问,“王爷可是有亲征的打算?”
“这个自然!”顾渊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选择,他连着刀鞘,重重地将佩刀点在延安府位置上,傲然说道,“完颜吴乞买与嵬名乾顺两位皇帝于北邀战,我这小小的大宋摄政又安敢不从?
——去信西军诸将,谨守延安府!
——通令西线御营诸军,向北开拔!
——告诉他们,便以此战,决天下未来百年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