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前夜(5)
作者:半佛海狸   我以我血挽山河最新章节     
    整个八月下旬到九月初,西北诸路全是规模庞大的行军纵列在滚滚开进,烟尘飞扬。
    大宋、大金、这两个万里大国夹缝中求生的西夏——乃至契丹高丽、西域诸部,还有蒙兀都开始进行大规模军事调度。
    车辚辚,马萧萧,东亚大地在这等规模的战争面前变成了一座沸腾的巨鼎,薪柴在不断添入火中,等待将血水煮沸的一刻。
    及至九月中,西夏皇帝嵬名乾顺以嵬名察哥为将,领六万精锐兵马谨小慎微地从横山山麓中摸出来,试探性地向宋军那些恼人的堡寨体系发动攻势。他们沿着荤州川向东南方向的延安府缓慢推进,可当即便遭到了吴玠所领鄜延路守军迎头痛击。
    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地貌,对于参战各方来说都是极大的限制,庞大的兵马在这等时刻完全成为累赘,只能被拆分成几千人规模分进合击——双方皆是在这横山中互相对着摸人头摸了一辈子,对于哪里可通兵马,哪里有小道可供突袭都是在熟悉不过。
    而且还都携带了烟火号炮互通消息,一时之间,顺着这条小小山川,那些土坎沟壑之中被用作信号使用的号炮翻腾不已,夏军与大宋西军这一队百年之敌,更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卷入一场又一场小规模的死战之中。
    吴阶立于一处山岗,眺望着西北方向一道道燃起的狼烟。
    他是此地守将,如何还不知浑州川左近五条能供大军通行的通路上,已全部塞满了西夏那些彪悍山民组成的精锐大军——而据从平戎寨撤回来的斥候回报,西夏皇帝手中最为精锐的三千铁鹞子也已现身!以他这鄜延路一军之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战线维持在园林堡至安塞堡一线。
    可是再退,对于延安府来说就再没有纵深可言,当真是需要他们依城死守了。
    这位如今的西军第一将,可以说是早已选边站队!麾下兵马,是当年种家军余烬为基干慢慢充实起来,与金人有着血海深仇,因而也同顾渊走得最近。这一年时间,干脆便按照御营标准进行改编。大量从御营右军岳飞部中的参政轮替过来,深刻地改变了这支多少还带着藩镇性质的鄜延路大军!
    ——他的弟弟吴璘,更是在汴京决战之后就没回来,现在顾渊麾下领着他的亲军!
    西军之中,总数高达两万五千的鄜延路大军,可以说就差举起一面“顾”字大旗,这也是顾渊敢以劣势兵马北上决战的另一底气所在!
    作为守土主力,吴玠顺着浑州川展开抵抗,在平戎寨前,硬是凭着手中兵马,将这御驾亲征的嵬名乾顺抵挡了十日之久。直到完颜娄室进占绥德军,旗下一支偏师攻击平羌寨开始威胁自己后背,他方才悻悻向着延安府方向退却。
    只是临走之前,他们还好整以暇地将那处军寨一把火烧成了白地,方才从容退走。
    如今,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望着脚下沟壑,神情肃然。
    此时天色将暗,他身旁还有几千精锐占据着四周高地,手中弓弩长枪,皆是严阵以待。此时日已西沉,黄土岗上传来侦骑的零落马蹄之声。但带来的消息却是嵬名乾顺大军主力就在平戎寨的废墟上开始扎营,看那样子,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东进。
    “老狐狸!”吴玠拿着马鞭,掸了掸身上沾染的黄尘,知道自己这费了大力气摆下的伏击之阵,也成了竹篮打水。
    思虑半晌,这位西北边将,看了看身后一众求战心切的军将士卒,又看了看准备的滚木落石,重重叹了口气:“都扔下去罢,堵死这些东进的谷地、沟壑,能阻他们一时是一时!撤!撤!向延安府张相公靠拢,之后等岳鹏举大军上来再做打算!”
    ……
    建炎五年九月十六,嵬名乾顺在嵬名察哥的卫护之下终于登上了平戎寨已化作一片灰烬的主帐之中。
    ——这个寨子卡在浑州川最险要一处拐弯处,是大宋西北防御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主寨位于半山腰,摆上个千余弩手便能源源不断,以密集箭雨威胁山下前往延安府的交通要道。
    至于四周,自然还有一众稍小些的堡寨众星拱月,卫护主寨。
    其实,西夏若是让他拿自己手中兵马硬啃,估计就算再来个十日!再付出上千条人命,也啃不下来!
    可今日午时,这寨子忽然间火光大作,等嵬名察哥反应过来,挥军冲上去时,寨子主体已被宋军自己放火烧了大半,几乎失去了守御的价值。寨子中的空地上,还留着三部焦黑的炮石车残骸,显然这群宋军撤得匆忙,来不及带走这些沉重宝贵的军械,索性一把火全烧了。
    此时此地,西夏那些披着骇人重甲的御林亲军簇拥在他这位皇帝身旁,紧张地举盾戒备,似乎是生怕周围还有残余宋军会躲在暗中发难,射杀这位皇帝一般。
    不过嵬名乾顺本人倒是显得淡然无比,此时脸上也没有半分喜色。
    他连着刀鞘,翻检了一下脚下的余烬,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族弟,低声问:“察哥……觉得如何?”
    嵬名察哥作为此番领军主将,其实早就已经闻着味道不对!
    这个时候眼见自己兄长也犹豫起来,赶忙上前急切以对:“皇兄!宋军此地经营百年,大小堡寨星落遍布,如此干净利落地退下去,着实让人生疑。如今,咱们虽然势大,破了横山山口,但毕竟是客军,四面皆敌,此时实在不宜继续向东进兵延安府了!”
    “是啊!”嵬名乾顺也跟着点点头,思索了一下,皱起眉头,“宋军这一层一层渐次撤退的样子,就是傻子都能闻到当年汴京之战的味道……吴玠想要学顾渊的诱敌之策,可朕偏偏不是完颜宗翰,不逞那匹夫之勇!此番,咱们就学着宋人的战法,结硬寨、打呆仗,一层一层地压过去!看他们如何是好!”
    他说着,看了看已落入山下的残阳,又看了看嵬名察哥,平静令道:“……让全军缓进!给完颜吴乞买去信,只言西军依然强悍,我军攻势不利,遭受小挫,望他依照盟约,尽速来援!对了,措辞记得谦恭一些,把咱们这边战况写得惨点没关系。”
    “是!”自有随侍文臣领命而去。
    可嵬名察哥却不由得担心道:“皇兄,我听说金军暴虐无度,以实力为尊。若是咱们此番对上宋军表现得太过软弱,让金军先抢下了延安府,怕是日后金人少不得也会看清咱们……便如宣和年间宋、金联兵灭辽之后那般,教我们拿钱货来赎,于我国长远不利啊……”
    可他的面前,嵬名乾顺却笑了笑,摇着头:“察哥……察哥,你能想到这一层已不简单。只是如今天下纷争,大金却也不是那些年气吞万里、纵横无敌的铁血帝国了!南面有顾渊那等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牵制着……他完颜吴乞买拉拢咱们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俗与我难堪?
    你记住了,此番出兵,咱们是来浑水摸鱼,却不是为他金人火中取栗——至于那延安府,金人愿意给我们自然好。不愿意给,便让他们拿本族子弟人命去填!却休要打咱们儿郎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