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速去通传四太子,叫他调铁浮屠过来!直接踏平过去!”
轻骑阵中,韩常一路厮杀,甲衣上尽是血迹斑斑。他的眼前,大约十几具人马尸首枕藉在一起,那是他仓促之间发动强攻所付出的代价……
这员汉将此时也是无奈,自己手中这些轻骑纵然精悍,面对结阵防御的重甲步军和根本无从迂回的街巷,此时根本没有半点施展的可能,即便是不计人马性命硬冲一场,也不过是以血肉之躯撞向钢铁的枪锋箭岚。
他面对的守军明显不是以亲贵子弟充数的侍卫亲军,有着丰富的战阵经验和足够的决心,只是一次短暂的接触就将他手下最悍不畏死的骑士扫倒不少。而后,他们居然又谨慎地退入宫门之后,让出一处狭窄的空地,继而以持续的箭雨对门外这些起事兵马保持着威慑。
“再上!再上!”
韩常骑在马上,不住地兜转着,命人四下搜罗散落到各处的队伍,想要强攻这一处。作为如今兀术最为倚重的大将,他如何不知此时局势之险?吴乞买被架空,挞懒态度不明,他们所作所为,在朝中并无亲贵支持,已与谋反无异!
只要粘罕手里还掌握着吴乞买,他便依然掌握着这个帝国的名义!这些年轻军将,哪怕再怎么举着所谓“大义”,论到名分上却终是输了……届时,别看现在他们可以纠集起五万大军,气势汹汹兵攻燕京,可只要时间一长,拖则生变!
“兀术如何还不来?如何还不来!”
他这位都统,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汗珠,急切下每句话似乎都要重复两遍
而他的身边,却有人大吼着提醒着:“——都统!宫门——他们在闭门!”
韩常转头一看,果然在箭雨掩护之下,朱红色的沉重宫门,正快速闭合。
“放箭!拦住他们!”他见状,亦是红着眼睛,再顾不得什么安危,直接跳下马来,抄起一张长大的步弓,朝着四周大喊:“等不及四太子了——全军下马结阵,随某冲门!”
说着,这位万户级别的人物,居然甩开一众亲卫,挽弓便射。
箭势若连珠,将宫门之侧正在奋力闭门的守军甲士一个接着一个打倒。
而韩常周围,兀术拨来的那一个亲卫猛安眼见这一员汉将尚且悍勇若斯,同样也被激起了血勇。领头一员武士扯过一张皮盾,遮护住自己面门要害,高扬着刀,带动整个凌乱的阵列,闷着头便向前猛冲上去。他们合身扑上,顶住了宫门,可迎接他们的又是从内里近乎贴着脸发射的一轮箭雨急袭!
那些羽箭,箭头极重、箭杆极长,带着骇人的啸声,轻而易举穿透皮盾铁甲,将这一轮冲锋吞噬掉大半。那些轻骑披甲不全,在这种雕翎重箭的近距离直射面前皆是枉然。
就连作为主将在第二阵上张弓对射的韩常也同样身中两箭,脸颊还被流矢擦了一下,留下一道骇人的豁口。要不是周围有人将他及时扑倒,怕是此时他也交倒在地上成为那代价的一部分了……不过那些尸身层层叠叠,到底是堆积在门中,让宫门一时间闭合无望。
“合扎猛安!定是合扎猛安上来了!”周遭甲士,一面将他拼命地将他向后拖到安全地方,一面惊惧地交谈着。
他们都是打了积年血战的老卒,心底自然明白,面对那种全身披甲的硬军,他们这几百轻骑就算是全军拼光在这里,也不可能取得半点突破。
不过,饶是如此,韩常却依然在兀自大呼:“射士还射!给某杀过去,拿下宣阳门!”
侧翼射士闻言自是拼命地放箭,想要压住里面,他们将自己撒袋中携带的最后一点箭矢一股脑全部洒了出去,箭雨在半空交织错落,穿过二三十步的距离,转瞬间便再次落在彼此阵中……韩常这边的阵列经过刚刚那一场冲击已是散乱不堪,伤亡反而有限。不过那些宫城守军此刻正大半堆在宫门口,乱箭落下,当即也是一片哀嚎……
双方射士俱是女真军中精锐,呼吸之间能射出三支箭来,在这样的箭雨之下,一直到大约一百披着重甲的合扎猛安支援上来,方才再度摸到宫门。
“旁牌手上前,搬开尸首!”粘罕身边那员世袭猛安,此刻已自觉担当起临战指挥的军将角色。最先顶上的那两百亲卫,在这短暂却惨烈的争夺战中死伤甚重,如今他正拼了命地驱赶陆续赶到的兵马上前去,要将那些碍事的尸首拖走。可这样激烈的战阵之中,便是合扎猛安披着重甲,也不可能完成这等任务。
可是,那些胳膊上拴着白布条的起事乱军,见到这些天子亲军,居然又鼓起余勇,结成个五六十人的阵势,拼了命地要冲入进来。这一次,双方毫无任何退意地涌做一处。
刀剑枪锋,几乎就是人挤着人在互相捅刺,周遭兵马也不断在向这门边涌来,一阵又一阵的喊杀声里,这座宫城最南端的宣阳门已化作吞噬人血肉性命的巨大漩涡,不住地吞饮着女真一族最后这些精锐武士们的鲜血!
犬牙交错战阵,不可避免地滑向血肉磨坊似的乱战。宫墙之内,终于有援兵登墙,居高临下开始放箭,而墙外也有不断汇集过来的女真轻骑张弓还射。此时此地,所有的战阵配合都已没了意义,长枪对刺,搅做一处,剩下的只能靠悍不畏死之士持着短兵,伏低身子冲上前去厮杀破阵。
韩常手下一员亲卫谋克,拎着两杆铁骨朵,滚地闪躲过长枪攒刺,而后,半蹲在地,举锤横扫。他接连砸断了当面三四员合扎猛安的膝盖,刚刚给坚实的阵列撕开个口子,眨眼却又被后面赶来的援军乱枪刺死。
“虫豸误国!”
“乱臣国贼!”
——双方最精悍的武士,彼此喝骂着,将刀兵不住地向对方的血肉之躯招呼。刀光横飞,嘶吼、咆哮此起彼伏,大股大股的鲜血,夹杂着残肢碎骨,向半空泼洒,又如雨而落!而一个又一个精锐敢战的女真儿郎,就这样割草一样不断倒下。
宜阳门前,短时间内便可血流漂橹。
几十步外,韩常被几员甲士拖到一只倒伏的马尸之后。这匹马的主人就躺在不远处,是个很是英俊的青年武士,此时身上插满了乱箭,一双无神的眼睛睁仰望着头顶的春日暖阳,可他却已然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
韩常怀抱着自己那张弓,自己心下已是茫然……从发起强攻到现在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可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日那般漫长!双方在这小小宫门下至少付出了超过三四百的惨烈伤亡,且还不知要继续填入多少条性命进去。
最为可悲的是,这些都是如今大金最精悍的核心武力,是这个帝国重振声威的希望同倚仗。他们今日高举着刀剑,俱是相信自己追随的方是英雄!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拯救这个正从巅峰急速坠入深渊的帝国!
“这大金,如何就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擦了一下脸颊处汩汩流出的血,而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如雷轰响——他知道,那是披着重甲的铁浮屠,顺着自己来时的街巷终于横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