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过来!”
虞允文想也不想便向那指挥使下令,他追随这位王爷六年,有些事根本无需吩咐,甚至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便能去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曹七郎领命而去,他方才转身压低了声音向顾渊又细细解释:“说起来……我这还有消息说,此事当还是完颜宗弼在暗地里主导的。
毕竟,短时间内,想要获得此等技术,最直接的手段还是向那些要钱不要命的私贩去重金购买!咱们此前,为了以经济冲垮金人,放开了民间贸易,虽收效甚巨,但,三教九流人物皆与金国多有接触。兀术的手段野心,王爷当是知道的,那么多人,不可能一一甄别管控,威逼利诱下,自有勇夫……”
“完颜宗弼?这家伙,倒是会偷奸耍滑……”
顾渊扶着刀,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名字,忍不住居然笑了一声。
就在两人对话间,曹七郎也将为首的两个人犯带到。这缇骑指挥使似是觉得自己调动这么多人,周密部署一番白费了力气,因而对他们几个也很是敲打了一番,方才给拖了过来。
夜风一吹,又平白挨了顿毒打,那人犯中有一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自己当是摊上了大事,面前这些披着细密鳞甲的军爷们可不是平日那些好糊弄的临安府衙役……
他生得矮矮胖胖,眯起眼来憨态可掬,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此时虽然脸色通红,满嘴的酒气,却多少醒了酒。见了面前两位明显是头面人物的,自觉收敛起之前张狂作态,变得老实恭谨,甚至还抱着一线侥幸,试探道:“这位太……太尉们,唤咱们过来,可是有事要问?”
可他的旁边,却还有个黑瘦汉子,明明被一群甲士给按在了地上,却还在那撒着酒疯:“……老子道是谁呢!却没想到,居然是官……官……大人?怎么?这是四太子觉得被老子骗了,报官都报到临安府了么?
去——告诉那四太子,老子大……大宋……石千,不……鸟他,金人太子王爷!”
他说完,居然还长长地打了个酒嗝,跟着头一歪,呕出了不少污秽,又昏睡过去。那场面让在场这些军将缇骑看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便是……人犯?”顾渊指着面前二人,几乎难以置信。
“是。”曹七郎低声应着,“进去时候,就是他们两个聚拢了一群人在吹牛。”
“没有抓错?”顾渊又转过头来,颇为疑惑地问虞允文道。
虞允文这一次也是无语得很,此番好不容易盯上了这条线索,和北面传过来的消息交叉验证,没觉得有什么岔子——怎么真到了动手抓捕,却居然是这样一个荒唐结果!
这两个醉鬼,看上去最多也就是鸡鸣狗盗之徒,了不得,做些个坑蒙拐骗事,他也不信对方能干出重重守备里偷出火药配方再卖与完颜宗弼这等大事出来!他甚至还举着火把凑上去细细端详一番,甚至还去拽了拽那黑瘦子的胡子,确认是否是真的。
“这样貌描述,还有私贩过去的路径都对得上,这人也是三拨线人盯了五日的……照理说当是没有问题。”
验了验之后,虞允文退到顾渊身旁,压低了声音,其实已不太确定。犹豫一下,他试探着问:“王爷看……要不要就在这审审?”
顾渊想了想,点了点头,那曹七郎便将刀抽了出来,先放在了那位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家伙脸上,用刀刃来回来去地蹭着……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王……王爷?”
那胖子刚刚可是全须全尾地听见那些对话,这时反应了过来——临安府左近,如今能带如此多精悍甲士,还被人恭恭敬敬地尊一声王爷的人,除了那位靖北王,还能有谁?可自己这案子,怎么就值得靖北王调来他那百战精兵来办呢?
惊吓之余,这矮胖的人犯倒是见机极快,当即老老实实跪伏于地,磕头如捣蒜,几乎语无伦次:“——我招!我招!小人确是该死!骗了金人一万两黄金……堕了……堕了咱们大宋国威,小人认罪伏法,愿将黄金献与王爷,请……请王爷开恩,从轻发落,留小人条性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渊看着他的样子,只觉这家伙怕不是想着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蒙混过关,于是瞥了一眼虞允文。
那位年轻的间军司头子自然会意,一脚踩在那胖子手指上,微微发力,言语之间还透着几分狰狞:“一万两?你刚刚在客栈里,不还说是三万两么?嗯?”
哪知,他刚刚一脚踩下去,其实还没发力,那胖子便鬼哭狼嚎连声求饶:“太尉……太尉饶命啊太尉!
说三万两也是没错,那位四太子答应下来,要付我们兄弟二人三万当做酬金,可……却是验过货方才付款!我们应承的是火药方子,和百斤火药。可初时只给去了一张方子过去,换了他一万两当定金……”
“你们哪来的方子?”虞允文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腰间佩剑,拿着在他手指上开始比划。
这下,那矮胖汉子更是吓得哭叫起来:“别别……这位太尉,咱手艺人,全靠这手吃饭的!那方子……只有纸和印信是从军器监里盗出的真货,剩下的全是小的自己编的!”
“放屁!火药配方,乃是军国重器!他完颜宗弼也不是傻子,女真也不是没人懂这些东西,是真是假,找人一看便知。”
说着,虞允文长剑刺下,可堪堪避开了那人的手指,只钉在指缝之间。
“太……太尉!不敢相瞒,小的祖上世代给贵人们炼丹,因而多少懂点这些!那方子是小的编得不错,但主要几处用料都是真的,可火药这东西,配比一乱便炸不响……我那个方子自己试过,能响,却也不过就是过年时的爆竹……”
慌乱之下,那矮胖汉子,已被吓得痛哭流涕,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隐情全说了出来。说完,他眼看着面前这几人在交换眼神,还没有要把自己手给剁掉的意思,于是微微喘了口气,一脸委屈地望向顾渊:“王爷明鉴啊!咱们兄弟当然知道那四太子根本没有打算付剩下的钱,所以也没有真给他送货过去的打算!咱们也知骗人不对……可咱们不骗宋人,骗骗金人,是不是也算为这场国战,献了一份心力……对吧?”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时不时地还用眼角余光瞥着面前这些威风凛然的大人物们,看着他们的脸色在火把光中阴晴不定,也猜不出他们打算。
到了最后,这矮胖的家伙干脆也不去想、也不去解释,索性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可偏偏,他那烂醉如泥的兄弟这时候半睁开眼,也不知是不是被风一吹,稍微有了点意识,听进去了只言片语,居然颇为自豪地叫嚣:“老……王!跟他们废话那么多作甚!兀那什么鸟王爷不是天天喊着要北伐北伐么?咱们便替他开开路,给金人放放血,有甚不对?和这些腌臜废话什么?便是……便是闹到顾王爷面前,他也得谢谢咱们!”
这话说完,跪在地上那矮胖子当即哭丧着一张脸:“别说了,你个醉鬼!”
而顾渊这时刀已出鞘了一半,他面向虞允文和曹七郎,似乎想说什么,可沉默许久,却又觉得自己原本的怒意被这场闹剧给搅和得烟消云散。只得将刀悻悻收了回去,哭笑不得地朝两人道:“——不是……现在骗子玩的这么大?老子难道还得谢谢他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