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吧……”
雄州城下,完颜宗弼钻出军帐,望着前方无边无垠的春日原野,似乎也懒得在自己身后这两位女真重将面前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他们在此地临时扎下的骑军大营称不上多么牢靠,女真骑军行军打仗,从来也不是靠着高墙深垒,因而这骑军大营修筑得四通八达,控制范围极为广大。
此时,警戒的轻骑已经散出五六十里远去——他毕竟吃过数次宋军骑军奔袭的大亏,且宋人又刚刚在西夏玩出了那一手闪电般的灭国之战,叫他不得不心有戚戚,此番虽然距离战区还有三四百里,却依然在几个方向上都布置了骑军警戒幕。
而大军的主力,此时正借着这难得的闲暇,在周围的溪流里修整战马。那些曾同宋军血战经年的剽悍老卒们,当然知道他们此番南下是要做什么……因而一脸的严峻。可也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一代武士在兴奋地跑马,怪叫着、吆喝着,甚至纵马踏入溪流中嬉戏……只不过很快,溪流之侧就传来扰攘,原本的嬉戏,开始变成拳脚相加,甚至将周围越来越多的兵卒卷入进去,隐隐要形成一场群殴……
“……某去弹压一下。”
许是见那些人闹得有些太过火,韩常凑上前来,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
“不必,让他们闹去吧,这么闹闹,带得咱们这支兵马还有点血性。没了血性,又如何去冲那位顾王爷的优势大军?”兀术没有在此问题上继续纠缠,他转向身后韩常,“霹雳炮造得如何了?让希尹与那些工匠们说!咱们这里准备了黄金三万两!可若是他们到期造不出炮来,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韩常这时候也跟着出来,他略微沉吟片刻,恭谨问道:“这些宋人搞出的东西,咱们这里太难找到得力的人,估计还得要些时日……”
“不是买到了火药方子?”=
“不知道……也许是那方子有些问题,又也许是什么地方记录得不完善、炼制出了岔子?炼出的火药能炸响,可却剩下大量残渣,说到底……吓唬吓唬人的玩意儿罢了。”韩常说到此处,看了一眼一群正在苍翠原野上跑马的女真轻骑,叹了一声,“兀术,要我说,这些奇技淫巧,根本是指望不上的,与顾渊这一战,最后归根结底还需得靠俺们儿郎悍不畏死……”
他的面前,那位大金最后的柱石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居然笑了起来。
“不一样了元吉……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他拍了拍这位万户的肩,向前走了几步,指着那已搅作一团的兵卒们,“阿骨打老皇帝那会儿,大家手里的武器说到底也都是差不多的……无非宋人弓弩远上百步,辽人骏马多一些。
可弓弩远上百步,咱们便盯着盾向前冲击百步;辽人马多,咱们便结阵硬撼他们的中军。儿郎们不畏死,便能冲十阵、当十个人用,凭着胸中那口气,杀垮辽人、宋人……可如今呢?”
“如今?”韩常愣了一下,不知这位四太子到底想说什么……
“如今,宋人那种骇人的霹雳炮面前,咱们以重甲士排着密集方阵上前步战,是将儿郎赶到炮石下送死。若是散开阵列,却又有如对付结阵的宋人军阵?何况他们也有相当精锐的轻重骑军?归根结底,也还是送死……”
听他说得这般悲观,跟在一旁的拔离速多少有些不忿。他冷哼一声,上前道:“……那就拼着伤亡,与宋人搅做一处!最后凭着血肉决心战而胜之!当年护步达岗、咱们不也是这样打的?”
“血肉?”
“决心?”
听到这里,兀术咧嘴笑了笑,拍着这位勇将的胸甲:“可是拔离速,血肉与决心,是无法对抗铁与火的呀!
——你也上过青化战场、也见过甲士阵列被一颗炮石弹打出一列模糊的血线是怎样的惨状!咱们女真儿郎,所以能战,还不是因为知道逢战必胜!打出了开国之兵方才独有的骄气。可这短短六年,这么多场惨败下来,当年跟着阿骨打老皇帝开国那批人,要么死了、要么废了,你看看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方才十五六岁,还来不及教会他们如何自保、如何杀敌,就要被送去同宋军血战……
而咱们这支兵马,还算是好的!留在后面那几个万户,新兵更多!这样的兵马,你如何还能指望他们在宋军霹雳炮的轰击下保持阵列?
唯一的办法,咱们也搞到炮!就算没有宋人手中那样好用,可至少也要告诉咱们儿郎,咱们手里同样也有声势惊人的霹雳炮,同样也能给宋人造成成百上千的瞬间杀伤!”
他说完,又转而追着问道:“火药不行……炮呢?之前说的铁炮炼不出来,要去用竹筒、木桩来做,做出来了吗?”
“竹筒的勉强能用,希尹差人试过了,三十步左右,打出的碎石能够透甲……”韩常说到这里,似乎也知不堪用,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十步?太近了、太近了……”兀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拔离速,知道这二人都不大相信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出与宋人相抗的火炮来。可他却还是没有放弃,仔细思索了一阵,仍坚持道,“——再遣人!去南面,寻之前那两个海贼,将剩下的银票给他们,让他们偷些宋军自用的火药回来,和咱们炼出的比比,让那些方士看看,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好。”
韩常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争辩什么,他点了点头,就打算离去,可上马之后,却鬼使神差地又停了下来:“对了,兀术,还有一事,因为不大紧要,送来得有些晚了——据说顾渊与那赵璎珞已定下婚约,在临安,当着全城人的面,说要以燕云为聘,迎娶那位十九帝姬……”
他这样说的时候,甚至还特意看了一眼完颜宗弼的脸色。但对方却明显如他所想那样,抓住这件事的重点。
“赵璎珞?还有顾渊?一个手握军权的帝姬、一个横空出世的权臣……有意思,倒真的有意思!”他先是感喟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好好好!虎狼之臣、迎娶前朝帝女、篡宋自立,将前朝势力、篡国的名声,就这样无声无息消于无形,当真是好手段、好魄力!”
迟疑片刻,他抬眼看向韩常,目光闪动,似笑非笑:“元吉你说……某该给他们准备一份什么贺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