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六年五月十六
三千轻骑,打起赤红的血旗,如流淌的血火穿越京东、河北被相继收复的州县,直入河间。
局势突如其来的变幻,即使是顾渊也措手不及——在虎穴原本的军略想定中,河间、真定作为金军第一道防线,又是出了名的河北雄城,当做一番战守往还。
尤其这两座城的城防都是原本宋人为了防备辽军南侵修建,防御堪称繁复坚实,即便使用火药强行炸城,也未必能如兴庆府那般轻易得手。更何况,如今火药产量始终没有提上去,宋军还需为之后燕京、辽阳府、临潢府做大量保留。
虎穴是做了在此两地付出万余损伤的准备,因而方才设计出一个围点打援的战略来,希望能以这两座坚城为磨盘,将金军最后的机动力量诱至河北路,而后予以歼灭!
却没想到河间这座战略要地此时,投降的竟这么干脆,眼看之前设想,已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斯时斯境,宋军北上燕云,便只剩雄、霸两州作为最后一点屏障!
而对完颜宗弼而言,他当没有任何理由,在失去河间府的情况之下,同宋军于真定来一场决战。更何况炎夏已至,此时已着实不适合做大军调度。不说别的,光是在暑热中,披着铁甲死战一个时辰,什么样的兵马都失去战斗力了……马匹还要更骄气一点,便是宋军之中那些江淮之地征来的精锐战兵,也不敢说能顶着酷暑作战太久。
——等待真定府和那一个万户守军的,已然是一场无解死局。
……
“靖北王至——”
一员传骑踏着城中还算宽敞平整的大道飞驰而过。紧随其后的便是大队精锐剽悍的轻骑。这些骑军,打着赤旗,也不知奔驰了多久,人马都在喘着粗气,显然已疲累到了极处,可偏偏队伍依然极为严整,哪怕周围全都是御营军士戍守,可这些靖北王亲卫,也半点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
府衙之前,韩世忠领着一众与殿前司的军将们全部甲胄在身,列队相迎。
眼见靖北王的骑队旋风般地扑面而来,以韩世忠为首,宋军诸将也不复平日里嘻嘻哈哈打闹的意味,齐齐躬身道了句:“王爷!”
顾渊下马,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丝毫的废话,只一挥手,便带着赵璎珞、刘光世还有后来汇合过来的刘琦等人直入府衙之中——那里,先期到达的虞允文早已准备好了一张巨大的河北、燕地军事舆图来,上面标注着如今宋、金各军态势。
“靖北王这是?”
最不安分的王胜见状实在忍不住,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了这位事实上的国主。
“无事!只怕是咱们这位王爷,打算要改变军略了!”韩世忠只略微愣了一下,随即赶忙兴奋地招手,带着大队军将一起跟着涌入进去。
这不大的府衙之中,一时之间将星闪耀,自韩世忠以下,解元、王胜、刘宝、赵子彦,以及虽是隶属殿前司,不过暂时也归拢在他帐下的杨沂中、张伯奋、王德、田师中,这些历经过六年血火的战将们如今分列两侧,望向首上立于舆图之前的顾渊,眼神之中已是止不住的激动!
顾渊看着他们,扶着自己的刀,昂然道:“诸位都是积年杀伐的宿将,多的也自不必我多说,河间府降得突然,咱们之前想以两副磨盘碾碎完颜宗弼最后那些精锐的算牌落了空。可这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招大家来,便是想议一议,如今咱们这战局该如何进退!”
他说完,将目光投向刘锜。
后者会意,点了点头,自觉走到了顾渊身侧,在那幅巨大舆图面前,面对眼前诸将,目光中似乎带着莫大的自信。
这位谋将,自接掌虎穴以来,已为宋军策划了汴京那场空前合围以及兴庆府下的那一次闪电般的灭国之战。如今在顾渊麾下声望空前,若论军略展布,就连岳飞、韩世忠这等实际出镇一方的帅臣,都对他佩服不已。此番顾渊举倾国之力、调度起十五万精锐的北伐之战,显然也将依他的谋划而行!
“如今态势,我东路御营左军并殿前司诸军八万大军,兵锋已然可以威胁雄州,打通前往燕云的最后通路!
西路岳鹏举所部,虽已收复真定府周边一众城池,可真定府高墙深垒,若是顾虑伤亡,必然急切难下……
原本设计的钳形攻势,难以对称展开,且夏日临近,军事行动必然收束,因此,虎穴在来时路上便在思量——冒险以八万东路军为主攻力量,取雄州、霸州、容城三地,将咱们的兵锋提前压到白沟河畔,搭建浮桥、侦察地势,以为秋日北伐燕云,争取更加有利的战略支点!”
……
与此同时,雄州城下,金军大帐
完颜宗弼也召集了韩常、拔离速、阿鲁卜等一众亲信,就围在土地上,用树枝简单地勾勒出一张河北路地图来。
那位大金四太子,随处寻了个马鞍,却也没有坐下的意思。
他将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视线可以越过地平线的彼端,望见河北路上那两座孤城的死战、望见那支气势汹汹的北伐之军、甚至望到那个若狐、似虎又如龙的南朝权臣。
“……兀术,河间府咱们只有一个猛安,必无法久持。”拔离速摆弄着几个石子,示意两军进退,“两路宋军皆在七万余众,河间若失,宋军自可随时分兵去围真定,则真定府也将失去守备意义。王伯龙那一个万户虽然还算能战,但主帅还不在,怕是能拖到六月下旬便已算得上运气好!咱们此番只带了两个万户的骑军,真定距此不过三百五六十里,快打快撤,倒是未必不能将真定守军给救出来——那可是近万颇有战力的老兵啊!”
“某知道……”兀术举起手,打断了他,“可那顾渊,也必然知道!”
“他们宋军,既然能一日之间打破兴庆府,又如何不能一日下河间、下真定?无非是惧怕咱们儿郎拼死抵抗死伤太重,另外便是想以这两处要地为饵,引诱咱们去救!”
这位大金四太子先是向南看了一眼,而后又看着地上那歪歪扭扭的舆图,拔出自己腰间长刀,点着代表着河间方向的那块石子,道:“河间横在河北路上,是韩世忠所部北上之必取。真定堵着的是河东路过来的山口,岳飞用兵谨慎,不下真定,必不敢贸然向前太多。
某当只在河间留了一猛安兵马,其实就是打着以真定府拖住岳飞,而让咱们这两万骑军去突袭韩世忠部的打算!河间至此,只有一百三十里路,咱们河北路的门户已然大开,宋军无论领军的是谁,某就不信,他们还能按得住性子,直等到真定战事结束,再两路并进上来!
手中留三个猛安,其他兵马全部散开出去,遇上宋军大队便绕开走,只捡着后勤辎重厢军辅兵游猎!”
他说完,将刀狠狠地斩入河间府与雄州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