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而嘹亮的号声撕开黎明前最后一点夜色,真定府守军醒来时忽然发现,城下那些原本打得有气无力的宋军居然正在列阵,之前花费大量时间人力打造的鹅车、橹车,这时也全部拉了出来,如一头头战争巨兽,撞破了蒙蒙亮的天空——
“宋军扑城、宋军扑城!”城头之上,看清城下动向的金军,登时便是一阵金鼓喧嚣。他们这些日子早已被宋军炮石压制得上不得城去,只在城头部署了少量警戒岗哨,大部兵马全部躲在城中安全处养精蓄锐。
听到警讯,这个精锐的渤海万户也根本不需吩咐,便抓起刀弓跳起来,向城上冲去。可方才冲到半途,便听到巨大的、炮石破空的啸声,而后未及反应,那些石弹便如雨而落,蹂躏着本就残破不堪的城防。
“上城!快上城!”
城墙之下,负责戍守的一员金军猛安舞着刀,声嘶力竭地命令着,将那些在炮石轰击下跌跌撞撞赶过来的渤海、奚人战兵一个接一个地赶上城头。
真定府经过这些日子的消耗,正经战兵已不足八千,这十几日眼见宋军打得越来越有气无力,他们还以为是宋军士气已竭,以为——或者哪怕心底清楚,却还幻想着这场让这场围城就这样僵持下去……
今日宋军这突如其来的强攻,虽也在意料之中,却多少还是打碎了守军心底最后的那点侥幸。
尤其是那成百上千的炮石弹划过破晓的天空,更让这些孤悬于此的守军陷于真正的绝望,如此巨大的火力差距面前,他们甚至不觉自己能挺过这一日。
炮石坠地,犹如燃烧的星辰陨落,震得整段城墙都在不住摇晃。守城兵马,匆忙间上城抵抗,可登得城头时方才发现,宋军却未如想象中那样,如海潮般涌上来——他们的鹅车、橹车倒是已经接近到护城河畔,但却显然没有急于强攻……
“射士上前,掷桐油过去,上火矢!烧——”
留在城头负责指挥的军将有些城池攻守的经验,面对宋军这种犹犹豫豫的攻击,也应对得有些章法。他自是知道,像真定府这般城防坚固的大城,没有攻城器械,短时间内想靠填人命是根本填不下来,因而一开始便盯着当面最大的那几具鹅车,以求延缓宋军攻击步伐。
而回答他的却是城下宋军又一轮炮石呼啸!
……
真定府南的炮车阵地上,御营炮兵统领沈迟已亲临战阵。
为了节约炮管寿命,他此番并未调动火炮轰击城池,而是以传统炮车做大规模火力准备。可即便这样,炮石车在他手中也被玩出了花来。负责攻城的吴玠所部压在守军弓矢射程之外,勒兵不前,带队指挥使眼见金军登城,方才向身后摇旗发信。
沈迟见状挥了挥手,早已在这些时日围攻中标定好射击参数的配重炮石车便发出巨大的啸声,按照最开始布置的战术,向城头做密集轰击。
猝不及防之下,登城的渤海战兵当即一片鬼哭狼嚎!尤其宋军那些炮石之中,许多都是特制的泥弹,落地之后迸射出无数飞溅的铁蒺藜来,更是在缺乏甲胄的守军弓手阵列中肆虐,只叫他们成片成片地倒下。
——王伯龙这个万户,毕竟一直作为二线守备力量戍守河北路重镇,并没有多少与今日这支宋军实际交手的经验,他们如何能够想到,自己的对手对于炮石车的运用居然已经到了如此程度?再加上这半个月来,岳飞一直表现得瑟缩不前,一度给了这些守军宋军不敢舍命强攻的幻觉,因而今日猛做真面目的交手,便吃了一场大亏!仅仅是这一轮轰击,怕不得有数百射士死伤当场。
而还未及他们反应过来,那种急促的号声,就好像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叫嚣,再一次响彻天宇!
这一次,城下待命的宋军甲士,再无保留,如潮水一样席卷而上!
……
“选锋上前!先登者赏钱百贯!”
宋人军阵最前列,大批都头、指挥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手里挥舞着银票,或是沉甸甸的铜钱,向麾下兵马许诺,试图激起他们的军心士气,将眼前坚城一战而下。
可甲胄之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孔,对于这些银钱之物却多少显得有些不屑一顾。尤其那些参政、或者去武备学堂听过讲义的什长们,这时更是昂着头越众而出——“咱们打真定府,是收复宋土,从来不是为了顾王爷这点赏钱!今日老子若是死了,那钱便留给兄弟们买酒!”
说罢,这些人便大笑着,向不远处那座还在抵抗的城池冲去。
他们的身后,临阵指挥的军将们自然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中不乏西军出身的人物,几乎难以置信自己所领的与当年居然是同一批兵马!
“军心可用……士气可用啊!吴统领!”他们纷纷向正中那员年轻的军将感慨道。
而被簇拥在核心,正是吴家兄弟中的吴璘,他可算得上是再正统不过的西军将门,虽然年轻,却如何不知所谓百年西军内里那些腐败与暮气?也是惊诧这才过了几年时间,那些曾经不给赏银,便不肯出力死战,甚至连箭都不肯放的西军兵痞们,就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能够为收复宋土而毫不惜身!
“让射士前压,压制城头守军,将云梯护送上去!传令前军全面扑城!”看着他们那呐喊而去的背影,这位年轻的悍将也忍不住热血上涌,拔出腰间长刀,指节都因为握得用力而变得发白:“今日日落,拿下南段城墙!”
伴着他的命令,几具巨大的鹅车当先,直接攻向真定府城头。这些攻城器具的正面全是厚重木板作为防护,有些蒙了铁皮,有些则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湿泥。宋军甲士就藏身其后,只待这些巨大鹅车将他们送上城去,而后强攻拿下城门吊桥!
残存的金军射士从炮石的轰击中缓过神来,不断地发箭抵挡,可雕翎狼牙的重箭在这些徐徐而进的巨兽面前就如隔靴搔痒,根本不能阻其分毫。
这些鹅车,直接架过护城河,抵到城头。车中宋军甲士,齐齐发出呐喊,蜂拥登城。至此,再也没有什么花巧与战术,只有刀剑重锤,朝着迎上来的那些金军甲士招呼做一处……
西路宋军,在围城半月之后,终于对这座北伐路上不得不拔出的重镇,展开了血腥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