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弼身旁亲卫骑士,此时都已经投入到了这场反击中去……
这位如今权倾大金朝野的梁王殿下只带着寥寥数员亲随,在左近一个稍高的地形上观望战场——偌大的宋军营地此时已是一片烟涛火海,南北小寨已经彻底付之一炬自不必提,就连运河都被不知什么东西点燃,火焰流淌其上,像是一条条游动的蛇,令人惊诧不已。
宋营之中,守军、民夫已乱做一处,成为他麾下儿郎肆意追逐屠戮的对象。
虽然寨子北面还有些兵马犹自抵抗,却已然是杯水车薪。
突入其中的韩常所部动作极快,像是切过牛油的热刀,将宋人残军分割开来。
他们根本不在乎对宋军造成多少杀伤,只让麾下兵马尽可能地去焚烧辎重,眨眼间已点起了十余个火头,让这营地眼看无救。
“天生韩元吉!我大金有此勇士,又何惧与宋人一战?”
远远看着营中混战,完颜宗弼忍不住,朝左右亲卫感慨了一句。
这一次的孤注一掷,可以说是他近几年来少有的在顾渊手中占到了切实的便宜!这座距离雄州不足二十里的辎重转运大营,在扎牢之前便被他们彻底踏破,那样多的军资被付之一炬,就算大宋再怎么富庶、就算顾渊能够动员出十倍于己的人力来,那些军械、甲胄、粮秣、箭簇也是需要靠着实打实的人拉肩扛方才能推进上来!这样一折腾,伤亡可能还是小事,最大的问题,宋军在一个月内,怕是都会失去北进的能力!
一想到这里,他完颜宗弼实在忍不住,复又大笑了起来。
此时的运河之畔,宋军那座辎重大营已到了崩溃边缘,仅剩下两三百守军还猬集一处进行最后的抵抗。
可他身旁,那些亲卫骑士,却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是觉得这位四太子有些过分乐观了。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当然知道,宋金国战打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是靠着一两个勇将便能将乾坤翻转过来的?
其中有人策马靠上来,沉着声提醒道:“兀术,咱们不过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四面宋军,怕是马上就会上来……”
“某心里有数。”完颜宗弼听他这样一提醒,好不容易扬起的一点笑意也眨眼无踪,“着人去寻韩常,叫他莫要恋战……”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远方战场,突营的金兵都是打惯了这种轻骑急袭的人物,在战场上滑头得很,刚刚的不计代价是为了撕开一道口子,这时候也知道不是以命换命的时候,只是盘旋袭扰,纵火焚烧,却决不会轻易做出轻骑冲击宋军重甲步军战阵的蠢事来。
女真儿郎,依然如他记忆中那般骁勇敢战。而宋军显然也并非皆是能同他们野战厮杀的精锐……要是上天能再多给他一年、要是顾渊能如宣和年间那些持重而行的宋将一样首鼠两端,那他完颜宗弼决战燕云,只怕又能多出几分胜算来。只是这战局,又如何能完全遂他所愿?
宋人援军,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调转马头之时便已经冲杀过来!
他听得身边亲卫急切地叫起来:“南面——兀术,大股黄尘,像是有骑军奔袭过来了!”
“定然是了!”这位大金四太子看也不看,笃定地说着。而后他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吩咐左右,“速走!速走!让拔离速他们也尽快收兵,无论是否得手,一并撤走!咱们在河北路也就只能打到这种程度了,再打下去,怕是要被那顾渊全包在这里!”
而腾起的烟尘中,一队宋军骑军直撞了出来!
他们打着顾渊所部特有的血红旗帜,犹若红色潮水,吞没了金军布置在战场边缘的骑兵警戒幕。
宋人那领军骑将,显然也打惯这种骑军之间的突袭与截杀,眼看着大营已烧得火光冲天,损失不知几何,索性根本不去援救,带着他麾下千余骑军,在战场上划过巨大的弧线,竟向着金军后路包抄而来!
“直娘贼,胃口倒是不小!跟某向北,给韩常守住退路!”完颜宗弼说罢,也不去看那些向他身后远远切来的宋骑,而是大声呼哨着,将四下散落的零星骑军汇拢,一面驰马,一面招着手,朝他碰上的每一群人马喝道:“向北——向北!”
……
韩常这个时候已经杀透了宋军两阵,从河边纷乱的渡口再度冲到营门前,人马皆已浑身浴血。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支冲入战场的宋人骑军,也知道是该脱离的时候,只是如今他的人马四散在营中各处,而宋军见了援军,也正发了疯似地反卷回来,将他麾下儿郎纠缠住,叫他根本没有机会收拢兵马,只能带着少量亲卫,在一片烟尘火光中胡乱地冲杀。
“走——快走!”
他骑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向周遭大吼,可乱军之中,终归没有几人能够听见,反倒是他这大喊大叫指挥四下的样子,被一旁正自倒抽着凉气处理伤口的刘光世给盯上……
他当即抓来自己身旁甲士,指着韩常的方向,恶狠狠地喝道:“直娘贼的要跑!给老子将那金将射下来!”
宋军这边,结阵自守,凭借着的便是强弓硬弩!听见刘光世的命令,当即便有三五甲士举着上好弦的弓弩,可周围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人马腾跃的影子,他们也根本分不出目标,只好朝着大致方向胡乱射了出去。
而刘光世趴在担架上,却看得真切,铁矢扫过,马上那兀自指挥金兵进退的身影明显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便被火焰和烟尘截断,生死不知。他此时自保都已是勉强,即便知道对方应该至少是个猛安一级的人物,想要留下来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趴在地上,对着那边一顿痛骂。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也随着大股金军的脱离,渐渐平息下来。
……
当顾渊走进响水湾大营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营地之中,到处是火焰余烬与人马尸体。完颜宗弼就好像是一只偷到了荤腥的猫一样,一击即走,即便是前方殿前司三军加上耶律明浦这里两千契丹轻骑拼死截杀,也并没能将他们全部留下。
刘光世趴在担架上,痛哭流涕,只言险些以为要见不到他顾大王爷。
而他的身旁,还垂头丧气地站着耶律明浦,这员亲信骑将,出击得虽然及时,可显然也没有留下多少一心北撤的女真骑军。这个时候,正低着声音抱怨道:“王爷……这些女真人,跑得实在太快,根本不与我们纠缠……某麾下儿郎拼死截杀,也没能拦住多少。”
“是……滑不溜秋、跟条泥鳅似的。”顾渊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番设计,是他一意孤行。他豁出这么多的辎重补给,想要钓完颜宗弼上钩。原本以为至少能将金军留下半数来,却没有想到,这鱼牙尖嘴利,吞了诱饵,撒腿便跑,让他之前种种布置,几乎成了笑话。
他行走在一片焦黑的余烬中,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众军将,冷冷问道:“杀伤几何?”
耶律明浦掰着指头想了想,恭谨应道:“营寨里外清点出来,大约刚刚过千,我们截杀上去,大约也有几百杀伤,北面还有杨沂中、王德他们三支兵马,估计也能有几百斩获……”
“那便大约是两三千之数……咱们以这么多的军资储备,换这些骑军,也不知亏了还是赚了。”说完,他看了看依然趴在担架上的刘光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关切了一句:“平叔伤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