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更深,天赐二人悄悄潜入夏园,来到春莺阁外。
阁外戒备森严,侍卫林立。众侍卫药巾蒙面,战战兢兢。阁中悄无声息,灯烛高悬。
天佑正要飞身入阁,被天赐一把拽住。天赐指了指阁门旁抱剑而立的男子道:“有夏子龙在,你去只会打草惊蛇。”天佑定睛细瞅,那抱剑而立的男子闭目静听,正是夏子龙。夏子龙武功虽在他之下,不过二人差距不大,凭天佑的轻功很难避开夏子龙的耳目。想到这,天佑急忙询问,天赐幽幽道:“只能我一个人进去,你留守阁外。”
天赐飞身而去,绕道阁后,准备悄悄潜入阁中。突然察觉不妙,只觉身后一个强大的功压正迅速逼近,他急忙旋身而起,飘然而退。定睛望去,眼前站着一个蒙纱女子,身穿桃花裙,肩垂小辫,刘海齐眉,细眉杏目,灵气逼人,正是晴儿。见晴儿眼眸闪动,天赐又惊又喜道:“晴儿,小蝶怎么样了?”
“小姐已经痊愈,不过还没有恢复原貌。”晴儿摇头叹气道,“为了救别人,她心力交瘁,耽误了自己的病情。现在虽然痊愈了,但是……唉,留下了一些疮疤。小姐让我告诉你,不要去探望她,过段时间她自会派人联络公子。”
听闻婉莹病情好转,天赐心里稍稍安慰,喜忧参半道:“辛苦了,请帮我照顾好小蝶!等她完全好转,我再来探望她。”
“等等,”晴儿迟疑道,“天佑……怎么样了?”
天赐苦笑道:“天佑让我问问你,你的病情如何了?”
“我还好,”晴儿小心翼翼道,“我的症状比较轻,已经好了。倒是小姐……容貌……有些变样了,公子……要有心理准备。”
天赐心里咯噔一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晴儿亲口说,他还是感到一丝震惊。想起婉莹昔日神仙容颜,他不敢想象此刻她已经变成什么样。更不敢想象她内心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见天赐神情错愕,晴儿黯然叹气,缓缓掏出一个药瓶道:“这是痘疾解药,小姐吩咐我给你五枚丹药,以备无患。”
天赐疑惑不解道:“我要它好像没什么用,还是你们留着吧!”
“不,”晴儿铿锵道,“小姐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她不会再要回。”
天赐暗觉蹊跷,只好收下。
二人刚回到客栈不久,天佑便觉得浑身疼痛,阵阵发寒,直呼想吐。天赐大惊,怀疑是痘疾,忙倒出药丸送服。闹腾一夜,他总算有些好转,高烧退去,酸痛减轻,食欲恢复正常。
回想昨夜经历,天佑有气无力道:“真是倒了血霉啊,怎么会去一趟逍遥阁就被染上了?这个病还真是邪门啊!”
“不对,”天赐疑惑道,“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染得这么快?会不会是以前就感染了,现在才发作?”
“不知道啊,”天佑一边扶了扶额头毛巾,一边哼嗐道。
天赐暗暗回想,只觉十分蹊跷。踱步窗边,远眺街道,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街心人群中一个浓眉高鼻,单眼皮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正狼狈飞奔。他汗珠淋漓,急得双目喷火,时而驻足询问,时而狼狈狂奔。天赐一眼瞧出是傅玉成,惊道:“傅玉成?冰儿?”
“在哪儿?”天佑一蹦而起,立刻凑到窗前,果然看见傅玉成抱着冰儿像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
傅玉成愁容满面,不断询问哪儿有药铺。见有人指着前方,他边道谢边飞奔而去。突然两人飞身而下,左右拦住了去路。傅玉成正要怒骂,抬眼瞅见是天赐二人,不禁又惊又喜。
回到客栈,天赐细细查看,见冰儿高烧不退,神情难受,怀疑得了痘疾,忙倒出药丹,吩咐傅玉成喂她服下。
傅玉成疑惑道:“会不会是弄错了?我们俩最近都没有去过逍遥阁,怎么可能得了痘疾?”
“未必,”天赐铿锵道,“天佑也只是去一趟逍遥阁,立马就被染上了。我怀疑你们早就被染上了,只是一直没有发作。现在看来,也许很早以前咱们就被染上了。”
“不对啊,”天佑指着傅玉成道,“师兄和他都没有染上啊?这病真是邪门啊!”
话音刚落,傅玉成一阵头痛,险些跌倒在地。天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眉头紧皱道:“看来你也该服药了!”
傅玉成边服药,边捧着脑袋道:“我头痛得厉害,之前只是觉得四肢酸痛,现在整个脑袋像被劈开了一般。”
天佑惊得目瞪口呆,急道:“师兄,你会不会也被染上了?要不……你也服药吧!”
天赐面色凝重道:“不用,解药有限,还是留着你们用,等你们好了再说。”
望着睡在床上的傅玉成和冰儿,又瞅了瞅斜依桌边的天佑,天赐愁眉不展,心下暗道:“看来这场痘疾跟逍遥阁无关,想必是早就感染了。奇怪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小蝶她们七八天前便染上了,难道在那之前就染上了?”
细细回想,不禁喃喃自语道:“那时都在蝶谷,又正巧撞上了王仙婆,莫非是她下得毒手?如果与她有关,那雪海岂不是……”话说一半,他背脊一凉,没敢继续猜测,只是替香雪海忧心。
香雪海躲在一处山林间,盘膝而坐,一边翻阅《金匮要诀》,一边身躯颤抖,神情逐渐恍惚。眼神迷离中,她仿佛看到了独孤胜,只听独孤胜在耳畔低语:“玲珑,找到外孙,好好护住他,一定要护住他!”香雪海晃了晃脑袋,又恢复了几分神智,继续翻阅医书。翻到《外诀·天花目》时,她再也坚持不住,蜷缩地上,五指紧攥,头痛欲裂。
众人歇息一日,纷纷逐渐好转。
傅玉成欣喜万分,感激道:“多谢天赐兄救命之恩,为表谢意,我愿出一万两为贤兄作聘礼!”
“聘礼?”天赐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
傅玉成叹气道:“贤兄就不必瞒我了,夏阁主已经明说了,谁能医好小主谁就能成为小主的夫君。如果医者有妻室,便赠银万两。贤兄又暗中命八公山筹措银子,想必是为这事。上次冰儿提起,我已经去信圣宫运来万两银子,如今估计已经到了八公山。”
天赐若有所思道:“或许有朝一日真能用上!”
傅玉成小心翼翼道:“天赐兄,有件事我觉得该提醒你,听说裘莫言正在逍遥阁,这痘疾解药就是他献上的。”
“裘莫言?”天赐面色一变道,“解药……坏了,裘莫言对小蝶念念不忘,他恐怕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是的,”傅玉成叹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恐怕接下来他会向阁主提亲,请求夏阁主兑现承诺。夏阁主向来一言九鼎,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天赐兄,你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啊!”天佑急道,“婉莹姐对师兄一片痴心,她不可能答应的。”
“那可未必,”傅玉成面色凝重道,“坊间传说小主容貌尽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小主未必不会答应。你可别忘了,裘莫言现在是江南盟盟主,地位不算低,小主嫁给他也不算下嫁。再说……”他话未说完,见冰儿摇头示意,忙闭口不语。
天佑急道:“师兄,要不要我去见晴儿,探探虚实?”
“不必,”天赐斩钉截铁道,“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你们还没有痊愈,慢慢疗养吧!”
“公子,”冰儿一把抓住他胳膊,愁眉道,“这病易染人,还是防一防吧!”
“不用,”天赐目光如炬道,“我至今没有发病,也许是上天眷顾,你们不用担心,安心养病吧!”
夜幕渐深,天赐孤身潜入逍遥阁,来到春莺阁外。
春莺阁里,婉莹负手而立,蒙纱站在琴前,闭目不语。
旁边晴儿低声道:“小姐,裘盟主已经在阁外等候多时了。”
“请他进来!”婉莹铿锵道。
见婉莹身姿曼妙,裘莫言心神一颤,喜道:“江南盟盟主裘莫言见过小主!”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婉莹冷眼回瞥道,“为了一己之私,害死那么多人,你就不内疚?当初我把你逐出逍遥阁,你就不恨我?”
“说到恨也是小主恨我多一点,”裘莫言幽幽道,“我与小主纠缠多年,当年我不告而别,让小主伤心难过,是我对不起小主。后来我不请自来,扰乱了小主平静的生活,又是我对不住小主。不久前我给圣阁丢了脸,让小主难堪,又是我对不起小主。这次听闻小主有难,我特地前来献药,既是为了多年的情意,也是为了弥补多年的愧疚。”
“说得真好听,”婉莹冷冷道,“就算再好听也于事无补,你什么都弥补不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稀罕!”
裘莫言一愣,干笑道:“小主真的这么恨我?”
“恨你?”婉莹冷笑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不值得我恨。听说你已经派人提亲,我今日就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你死了心吧!”
裘莫言苦笑道:“小主真是对我恨之入骨了!小主不想嫁,我绝不勉强。之前是夏阁主许诺,谁能救了小主就把小主许配给谁。我怕小主为难,又想为小主尽一份心,这才不辞千里为小主送药。既然小主不愿意,我明日就撤回聘礼。只不过,我不明白,小主已经容貌尽毁,难道还打算与天赐再续前缘吗?”
“与你无关!”婉莹怒道,“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不用任何人指指点点。”
“唉,”裘莫言叹气道,“小主聪慧绝顶,应该能看清天赐是什么人。他爱慕美色,见色忘义,之前勾搭神龙教两位圣女,又游走在小主和紫琉璃之间,更多次眠花宿柳,这种人岂是善类?如果小主还想着嫁给他,我劝小主趁早醒醒。”
“出去!”婉莹不耐烦道。
裘莫言依旧一动不动,见晴儿步步逼近,他只好摊手道:“小主不爱听,我也没办法。请小主容我说最后一句,我立刻出去。天赐多情而放浪,几次眠花宿柳,江湖人尽皆知,唯独小主还蒙在鼓里。”他边说边观察婉莹神情,见她身躯颤抖,裘莫言近前低声道:“小主如果想知道真相,明日可以到冬麟阁来。”
待裘莫言退去,晴儿近前道:“小姐,你没事吧?”
婉莹黯然神伤,眼眸闪动着泪花,泪中带笑道:“也许是天意,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话音刚落,屋顶传来轻微的声音,婉莹轻抹眼泪,幽幽道:“他来了!你守在阁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晴儿茫然四顾,竟没有觉察出一丝异常。见婉莹眼神笃定,她只好缓缓退去。
婉莹不自觉摸了摸脸颊素纱,稍稍有些紧张。
天赐飞身落在阁外,见四下无人,轻声呼唤道:“小蝶?”
“进来吧!”婉莹深吸一口气,逐渐平复心绪。
天赐飘然而入,顺势御气关上了阁门。阁中婉莹负手而立,衣袂翩翩,依旧仙姿曼妙。天赐又惊又喜,疾步上前,想起婉莹容貌尽毁,担心她心绪不宁,又止步驻足,没敢近前。
婉莹察觉异样,苦笑道:“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我没有害怕。”天赐移步近前,轻轻抚摸着她香肩。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泪湿眼眶,一个眼眸婆娑。望着她脸上素纱,天赐小心翼翼试探抚摸,被她惊慌躲开。
婉莹扭过脸去,手帕擦去眼角泪珠,语气平淡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服药?”
“没事,我没事。”天赐幽幽道,“也许是上天眷顾,我至今没有发病。天佑、冰儿、傅玉成都被染上了,不过症状都较轻,服药后似乎都好转了。他们托我谢谢你,还说有机会要当面道谢。”
“不必谢我,”婉莹淡漠道,“要谢就谢裘莫言吧,是他献得解药。”
“裘莫言是怎么得到的解药?”天赐疑惑道。
“不知道,”婉莹语气平淡道。
天赐轻轻搂着她细腰,不料婉莹又眼神惊慌,迅速挪开。她趁机提壶斟茶,声音颤抖道:“多谢你来看我,喝杯茶再走吧!”天赐心下一惊,疾步近前,一把抓住她玉手,斩钉截铁道:“小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婉莹眼神闪烁,苦笑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责怪你什么,你不必多心。”
见她神色异样,天赐缓缓松手,叹气道:“你在怕什么?怕会吓到我?怕我会嫌弃你?怕我会移情别恋?”
“是!”婉莹双手奉茶,目光坚毅道,“你说对了,我不敢面对你,更不敢面对自己,你没看我这阁中连镜子都撤了吗?喝完这杯茶,咱们分开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一刀两断!”
“真要如此?”天赐面露哀伤道,“你对我真得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婉莹笑中带泪道,“你很好,我相信你不会嫌弃我,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当成全我,喝了这杯茶,不要再来了。”
天赐颤抖接过茶杯,只觉心寒彻骨,苦笑两声,陡然捏碎茶杯,落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