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婉莹蜷曲床上,抱膝不语。
天赐幽幽道:“我知道你害怕见外人,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见,就呆在山上,好不好?”
婉莹眼神呆滞,沉默不语。
天赐知她心思,漫不经心道:“你知道如意吗?”
婉莹一愣,凝眉不语。
天赐边说边掏出一块玉诀,继续道:“这是如意的玉佩,至今灵山也没有派人讨回,我猜她大概已经不在了。那晚她与你大战之后被震断四肢,重伤难治,不得不被冰封棺中。后来虽然被灵山劫走,但耽误太久,恐怕凶多吉少。”
婉莹凤目圆睁,瞠目不语。
天赐叹气道:“如果如意真的死了,我真是无颜再见圣妃。当初圣妃将如意托付给我,希望我好好照顾她,我原以为必不会让圣妃失望,没想到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如意认贼作友,替仇人卖命,从来不知道她娘亲的痛苦正是灵山造成的。”
“灵山?”婉莹疑惑道,“与灵山有什么关系?”
天赐握着玉诀,幽幽道:“当年圣妃的祖父华圣尊一心要振兴神龙教,于是招募门徒,传授武功,令神龙教声势大震。不料收徒消息泄露,神龙教遭到灵山疯狂打压,华圣尊也郁郁而终。后来圣妃的父亲继承大位,立誓要完成父亲遗愿,广招教徒,设立分堂,声势浩大。谁知灵山再度施压,挑起神龙教内讧,接着地老软禁了华圣尊,对其余党斩尽杀绝。圣妃不幸,亲眼看着娘亲被华元欺辱,看着她撞剑而死,肝肠寸断。那一年她才十岁,跟如意年龄差不多。”
婉莹咬牙切齿,怒目道:“畜生!”
“唉,”天赐伤感道,“一个十岁的女儿家,原本过着无忧无虑,承欢膝下的生活,没想到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沦为阶下囚,你可知圣妃有多怕,有多痛?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在一个漆黑孤独的夜晚,年幼的她被一个禽兽强行霸占。她拼命挣扎,竭力呼喊,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着下体一片污血,你知道她内心有多怕,有多恨?”
“不要……不要说了!”婉莹双手捂耳,拼命摇头。想起在林中亲眼看到血迹流出,她心有余悸,忍不住身躯震颤,头皮发麻。
天赐忙轻抚其背,宽慰道:“不说了,不说了,别害怕,有我在!”没等他说完,婉莹一头扑入他怀中,嚎啕大哭。天赐一边轻拍她香背,一边柔声宽慰,绝口不敢再提。
想起两个月来不断困扰自己的梦境,婉莹迷迷糊糊道:“为什么她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到底真相是什么?”
天赐心细耳尖,早听得一清二楚,急道:“谁一直出现在你的梦中?”
婉莹慢慢蜷缩床角,抱膝道:“如意……她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反复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我好糊涂……把我说的好糊涂……”
天赐一愣,惊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婉莹轻轻摇头,青丝凌乱,眼神楚楚可怜。
天赐心神一颤,忙凑近道:“莹莹……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婉莹依旧不语,只是抬头盯着天赐面庞,眼中尽是迷茫和疑惑。
“到底说了什么?”天赐一把抓住她玉手,用力握紧道。
“哎呦!”婉莹尖叫一声,拼命缩回了手,怒目道,“你抓疼我了!”
天赐面露愧疚,又哀伤道:“到底……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婉莹迟疑片刻,依旧摇头道:“我累了,你出去吧!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待天赐失魂落魄而去,她一个人呆呆出神,脑海中不断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你想知道真相就去找你姐姐,她会想办法帮你查清真相。”想起困扰自己两个月的梦语,她越想越头疼,再加上月信折磨,逐渐失去理智,摔杯捶被,发泄心中愁闷。
数日间,她情绪越来越烦躁,吓得侍女不敢迈进房间半步。天赐只好亲自伺候,耐心宽慰,却收效甚微。婉莹不胜其烦,几次将他赶出房间,一个人躲在房中哭泣,直哭得肿了双目,伤了身子。
第二日天赐照例提着食盒来到房门外,敲门问候,听里面毫无动静,只好略微提高声音。反复数次,依旧毫无反应,忙推门而入,见婉莹趴在桌案熟睡,只好放下食盒,将她抱上床榻。
刚要给她盖上被子,只听婉莹迷迷糊糊道:“冷……好冷……”天赐暗暗心惊,轻抚她额头,只觉滚烫如火,吓得虎躯一震,忙吩咐侍女去取药。这时婉莹昏昏沉沉,眼神迷离道:“好渴……我好渴……”
天赐忙端来汤汁喂服,愁眉不展道:“你忧思成疾,怕是得了心症。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尽量放空自己,千万不要自己给自己添堵!”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哀伤道:“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也难受。以后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婉莹凝眸望着天赐,暗暗咬唇,轻轻点头。
一连数日耐心照料,婉莹逐渐好转,情绪也渐渐稳定。数日后,她已经恢复常态,不再喜怒无常。
夏日炎炎,听着外面蝉鸣声,婉莹羞怯道:“我想洗澡,你让她们给我备点温水。”天赐欣然遵命,命众侍女备好热水送入房中。婉莹吩咐众人房外伺候,独自一人在房中沐浴。
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子,瞅着铜镜中陌生的容颜,她婉莹神色复杂,眼神悲戚,逐渐泪湿眼眸。慢慢抚摸熟悉而陌生的身子,她第一次有种触电的感觉。想起那日被天赐压在身下的感觉,只觉似曾相识,不禁心神一颤,粉腮潮红。
天赐负手守在屋外,静静等候婉莹沐浴更衣。
不久婉莹飘然而出,柔声道:“我想见一个人,你能帮我安排吗?”
“谁?”天赐颇感意外道。
“玉琴姐姐!”婉莹幽幽道。
天赐又惊又喜,忙点头道:“好,今晚我带她来见你!”
婉莹迟疑片刻,突然又摇头道:“不……不要,我现在不能见她!明天你把她带到后山,我在后山见她!”
“好!”天赐柔声道。
夜深人静,婉莹悄悄来到密林,冷冷道:“你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残叶飘飞,一个黑衣人飘然落在地上。
黑衣人跪地道:“小主有何吩咐?”
婉莹陡然回身,目光逼视道:“你告诉我,当年圣妃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肯跟任何人亲近?”
“这……”黑衣人迟疑道,“圣妃得了心症,性格孤僻,难以相处。当年她咬伤小主,地老震怒,这才将小主交给圣姬抚养。”
“姐姐?”婉莹喃喃自语,突然步步逼近道,“姐姐是不是被圣门囚禁起来了?”
“没有,”黑衣人恭敬道,“据属下所知,她已经随狗贼卫青山逃出圣门掌控,不知去向。”
“果然是这样,”婉莹冷漠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亲自回圣门一趟,把我的玉诀取来。这一次来得匆忙,落在了圣门,就在我的床头锦盒里。”
黑衣人犹疑道:“属下可以去信圣门,请使者派人专程送来。”
“不!”婉莹掷地有声道,“我要你亲自去!”
“属下……”黑衣人忙扣首请罪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还请小主恕罪!”
话音未落,婉莹一闪而至,怒目道:“你敢抗命?我立刻杀了你!”
黑衣人惊惧交加,无奈遵命。
第二日漫步后山林中,婉莹漫不经心道:“昨天让你安排的事怎么样了?”
天赐笑道:“你放心,卫圣尉必会派玉琴前来,不必焦虑。”
婉莹心里忐忑不安,迟疑道:“等下你走远点,我想跟她说些悄悄话。”
“好!”天赐欣慰道,“你能敞开心扉,也算没有白费她一片苦心。希望你能打开心结,重获新生。”
婉莹应了一声,忍不住东张西望,神色焦急。
直等到斜阳西下,林深处才吹来阵阵劲风。
婉莹知是杜玉琴来了,忙示意天赐退去。
天赐前脚刚走,一个虚影骤然而至,现出一袭白衣。白衣女子年约十六,容貌秀丽,杏目含泪,眼神热切,正是杜玉琴。
婉莹不敢直视她眼神,故意背过身去,漫不经心道:“玉琴姐姐知不知道如意?”
杜玉琴一愣,迟疑片刻,想起卫青山嘱咐,恭敬道:“自然知道,她是我一手带大,我怎么会不知道?”
“姐姐是怎么认识如意的?”婉莹幽幽道,“你又为什么会进入鸾凤宫?”
杜玉琴眼眸含泪道:“天后深居简出,对外面的事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当年我爹是华圣尊的部下,后来华圣尊被地老囚禁,我爹也被地老杀害了。失去了爹的庇护,我和娘也相继沦为别人的掌中玩物。那时我才六岁,就被地老下令卖入青楼,险些绝食而死。幸好上天垂怜,派卫圣尉救了我。”
婉莹心神一颤,玉手紧攥,眉头紧锁道:“后来呢?”
“后来……”杜玉琴哀伤道,“等我有能力去救娘时,我才知道她已经被地老掳进了神龙宫。等我想尽办法混入神龙宫时,卫圣尉又告诉我娘亲已经被掳入鸾凤宫。想起在青楼的遭遇,我恨不得立刻飞入鸾凤宫把娘救出来。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利用姿色引起地老注意,成功被选入鸾凤宫。”
“然后呢?”婉莹眼神闪躲,咬唇道。
杜玉琴泪湿眼眸,缓缓坐在旁边石台上,哽咽道:“等我进入鸾凤宫,娘早已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我原本打算随娘去的,但是那时如意已经离不开我,我不忍丢下如意,又想替娘报仇,只好忍辱偷生。”
婉莹眼眶湿润,忙偷偷擦拭,迟疑道:“你认识圣妃吗?知不知道她的事?”
“知道,”杜玉琴幽幽道,“圣妃沉默寡言,虽然憎恶地老,但对如意一直心存愧疚,有时会托我给如意带些衣物。我每次问她要不要告诉如意时,她总是摇头不许。记得如意几次生病,她都是彻夜在屋外守护,天未亮就离去,也许是害怕碰到地老,也许是不敢面对如意。对她的事我了解很深,也理解她的心情,她比我苦,也比我更憎恨地老。”
“为什么?”婉莹娇躯颤抖道。
杜玉琴抹去清泪,狠狠道:“地老逼死她娘,又霸占了她的身子,给她的童年留下了那么可怕的伤害,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被人强行玷污,半身污血,你能明白她的惊惧和痛苦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日日变大,你能体会她的恐惧和绝望吗?每天看着自己的仇人夜夜婬辱自己,你能理解圣妃的痛苦和憎恨吗?如果你能想明白这些,你就会明白圣妃为什么要手刃地老,为什么要抛下如意。”
婉莹神情痛苦,垂目不语,热泪滴滴落下。
杜玉琴悄悄递上手帕,叹气道:“天后是不是觉得如意很可怜?生在这样的人家,左右为难,既不能阻止父亲施暴,又不能阻止母亲复仇。一边是疼爱有加的父亲,一边是默默守护的母亲,左右为难,挣扎痛苦,任谁也不知该如何评判。我明白如意的痛苦,也希望天后能够明白圣妃的痛苦,她也是个可怜人!”
婉莹抑制不住内心伤悲,掩面啜泣,跑着离去。
天赐正在附近警戒,突然见婉莹哭着跑来,忙迎了上去。没等他弄清状况,婉莹早已扑入怀中,失声痛哭。天赐茫然无措,只好抚背宽慰,任由泪水浸湿了胸膛。
婉莹越哭越伤心,直到哭昏过去。
天赐抱着她回到房中,一夜守护,不敢离去。
婉莹夜半惊醒,又哭得梨花带雨,直到哭累了,趴在天赐怀里静静睡去。
天赐暗暗叹息,静静抱着她不忍离开。想起与婉莹相识相知相爱旧事,不禁黯然神伤。又望着熟睡中的“婉莹”,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