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万家灯火通明。
这城楼名为归德门,是为京州六大城楼之一,临近西市。
故而站在这城楼上,俯身望去时,西市各处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纷至沓来的人群皆在眼下。
也不知何时,本来人声鼎沸的西市,声音降了不少。虽称不上安静,可锣鼓也停了,杂耍歌舞亦歇了,众人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一阵欢呼之声,那烟花终是盛放了。
于这高楼之上,底下的众人众物皆是如此渺小,竟生了些遥不可及的幻觉。可虽如此,那离那烟火却是接近不少,皆在眼前绽放,似乎伸手可触。
各色烟花印入眼中,绚烂无比,又闻得到浓重的烟火气。不知为何,这丝火药味儿格外引人迷恋,令人控制不住便想深深吸气,以至于那满天的烟火于心底更加夺目了。
如蔓不禁回想起那时还在扬州,与萧何意度过的第一个除夕,那日的烟花虽不如今日更壮观些,可终究是难以忘怀。不禁感慨光阴似箭,不觉便与他携手走过那么多年头,见证着他从瘦弱的隐忍少年一路成长,成为如今这般沉稳坚毅的模样。
那时他说,再美之物,盛放之后终将成了空,不知如今他是否还是这般想法。
“点点星火,终将化作尘埃了。”如蔓抬眼看着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摸的各色烟花,缓缓道。
“可曾经拥有过,此生亦将念念不忘。”萧何意低下头,勾了勾唇角。
月光如水。
如蔓转过头去,与他对视着,亦笑了笑:“那时的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人总归是会变的。”他道。
烟花仍是盛放着,令人目不暇接,西市众人早已是赞叹声不断。然这些赞叹声到了城楼上时,早已微弱不可闻,又或者说,早被这烟花之声掩盖了去。
“小意。”许久,如蔓又唤了萧何意一声。
“嗯?”萧何意侧耳。
“这些年你的变化太多了。”
萧何意勾了勾唇,抬手揉了揉如蔓的头道:“倒是你,一点儿没变。”
“没大没小。”如蔓白了他一眼。
“没大没小的事儿我做多了,还差这一件么?”他的眼中有一丝狡黠。
如蔓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她便面红耳赤了起来,挥拳捶向萧何意的胸口。
“好啊你!竟敢调侃起我来了!”如蔓有些气急败坏。
萧何意任由她捶打,眼角眉梢皆是宠溺的笑。
“啧啧啧……可真是一言不合便开始打情骂俏起来。”二人的打闹声吸引了赵子乾的目光,他一脸嫌弃地瞧着。
虽如此,可他是打心底为二人高兴的。而更多的,还是眼底的那一丝羡慕。
“真好。”他转过头去,抬眼望着闪烁着的烟花,轻声感慨。
若你在,我们是否也会这样?
这么想着,不免心中升起一股子落寞来。
“可真像烟花啊。”他苦笑着。
是啊,真像烟花。
当时情景,仍历历在目。昔日之情如同烟花般来得突如其来,随着一声惊响,所有的美好便都炸裂开来,在脑中久久挥散不去,如此绚烂。
可这些温存总是如此短暂。
于这世间,似乎所有惊艳之物都消散得如此之快,便如同昙花一现,只为那一眼,等了许久。可也只见了这一眼,便永生难忘了。
无数夜里,暗红纱幔,那慵懒的身姿,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断出现在脑海之中,醉生梦死。
赵子乾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遥远的烟花,可抓了许久,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手。那烟火散去,尾星点点,随着微风飘来,落在他的锦衣之上,鼻尖传来淡淡烟火味。
他闭上眼,去感受着这丝难得的微风。发丝扬起,双颊感觉到温柔的触感,想象有人在摩挲着他的脸庞。
“你在的罢。”他笑了笑,不自觉便双眼模糊了。
烟花仍是盛放着,底下的众人各怀心事,或是独自伤感,或是情绪高涨……众生百态,亦是不过如此了。
随着最后一丝星火的消散,尾烟随风而逝,这场烟花盛会终究是结束了。众人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地离去,本还欢腾着的西市,亦是萧条下来,元宵盛会,便随着这一场烟花的结束而落下帷幕。
西市的灯火黯淡下来,如蔓三人却许久不曾离开城楼,便目睹着眼底的光亮逐渐变少,最终灯火阑珊。
风再吹来时,已有些冷意。
又眼睁睁地看着远处天边泛起鱼肚白,而圆月早已不知在何处,冷冷清清。若不是鼻尖还缠绕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怕是要人怀疑适才的热闹是否只是一场梦。
原是天快亮了。
望着泛白的天边,以及那起伏的峰峦,不免让人生出一抹苍凉来,感慨山川不变,却世事无常。
前路茫茫,人终究难以揣测自个儿的将来的命运,更不知结局如何。
尽管是如蔓,虽能算得凡人之命,可终不知自个儿的命。如此想来,不论是妖魔鬼怪,是人是仙,到底还是一样的。
“这京州的天,到底和边关的不同。”赵子乾感慨道。
“有什么不同的?”如蔓笑着问。
“似乎边关的天更广阔些。”赵子乾望着远处,答道。
“确实如此。”萧何意轻声附和道。
是啊,那时在边关,尽管艰辛,却是如此的潇洒肆意。便是喝的酒,也比中原的更烈些。那儿的天地广阔无垠,抬头便可见满天星斗,策马扬鞭,于无际的草原上奔腾,似乎那便是永远了。
回过神来,却身处繁华地的高楼之上,放眼望去皆是亭台楼阁,屋瓦相接,连续不断。此处有万家灯火,富丽堂皇,而古往今来,富贵之地皆为世人所往。
然围城之中,总有锦雀向往广阔天地。
而终究,往往是草原苍鹰成了笼中雀,而笼中雀若要成为苍鹰,往往九死一生,难以挣脱迷宫。
眼看着那鱼肚白渐渐成了红,而后霞光万丈,竟是日出了。如蔓三人又一块儿在外头过了一夜,可如今,却是与在边关时不同了。
那时什么都无需想,高谈论阔,英姿勃发。而如今,却是要各怀心思,各奔前程。
也不知何时便散了,霞光下的人影亦有些长,如蔓与萧何意并肩同行,慢慢走着,前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走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