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一会,赵鸿义试探着说道:“若是能到南京去开设一家酒坊,那自然是极好的,这也是小侄的心愿。只不过小侄区区一介生员,到了南京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是有心无力啊!”
苏谨行的眼中顿时露出了欣赏的神色,笑道:“贤侄年纪轻轻就如此小心谨慎,着实是难得。不过我既然对你提起此事,自然是有所筹划的。”
“哦?愿闻其详。”赵鸿义打算先听听苏谨行有什么说法。
“我在南京有一位世交故旧,乃是我的乡试同年……”苏谨行给赵鸿义介绍起来。
原来苏谨行的这位乡试同年名叫严伯毅,是应天府上元县人,与苏谨行同一年中了乡试榜。与时运不济屡试不中的苏谨行不同,严伯毅在第二次上京会试的时候就中了进士,不过在外做了两任知县之后,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一直不太好,便告病辞官回乡休养。
而这个严伯毅的弟弟严叔毅更厉害,不但中了进士,还是二甲排名靠前的进士,得以顺利地进入了都察院,经过若干年的历练,现在已经成为都察院山东道的掌道御史。
严家出了这兄弟两进士,便陡然发达起来,在应天府也算是比较出名的官宦人家了。
不过在兄弟二人中进士之前,严家也只是个普通小地主家庭而已,经济实力并不算很强,与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比起来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所以这严伯毅自从告病回乡之后,没了官场束缚,就一门心思为家族搞钱。不过这个时代的财富大多是靠一代代人省吃俭用慢慢积累起来的,除非有逆天的运气和超乎寻常的眼光,否则很难只靠做生意成为暴发户。
由于有苏谨行这个乡试同年的关系,严家便顺理成章地参与到苏家的海贸生意中来,属于苏家在南直隶地区的合作伙伴之一。这回海贸中断之后,严家断了一路财源,便有些坐不住了。
恰好这时候苏谨行知道了苏惟钧与赵鸿义合伙开办酒坊的事情,正想着怂恿赵鸿义到南京新开一间酒坊,而这事如果有严家这个南京本地乡绅参与的话就更为稳妥了。
于是苏谨行就对严家提起了这事,这对严伯毅来说正是打瞌睡遇到了枕头,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只担心赵鸿义不同意,所以苏谨行又约了赵鸿义到家中商谈。
“我知道让严家参与进来这事有些唐突,贤侄若有什么疑虑也可提出来,若是实在不便,我也绝不会勉强贤侄的。”苏谨行道。
赵鸿义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做生意最怕被这种熟人介绍来的坑了,还是问个清楚比较好,斟酌了一下,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严家可靠么?”
“贤侄大可放心,如今我们两家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老夫断然不会坑你的。”苏谨行一脸严肃地解释道:“这严世兄是拜盟十多年的老弟兄了,当年一同在金陵书院求学,是我的同窗好友,知根知底。这几年又与我家做了些生意,为人最是诚信不过了,这个我可以担保。”
既然苏老爷都说了可以担保,赵鸿义便没什么可以质疑的了,开始在脑子里权衡起利弊来。
自己要想在南京这样的外乡大邑开设酒坊,没有当地缙绅支持肯定是很难办的,所以必须要找一个合伙人,这个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像严家这种在南京城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二流缙绅的家族,赵鸿义原本是不太想与之合作的,因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严家能不能罩得住。但这是苏谨行极力推荐的人选,赵鸿义又不太好驳他的面子。
而且严家与苏谨行私交甚好,在苏家内部权力纷争的形势下,不用说这严家两兄弟也是苏谨行的外援之一,在家族内部竞争中是一个重要的砝码,所以赵鸿义也不得不考虑帮扶一下苏谨行这一房去争夺苏家的蛋糕份额。
看赵鸿义的神色变幻不定的样子,苏谨行又暗示道:“贤侄或许不太清楚这官场上的形势,这严家二老爷已经当了将近九年御史了,在掌道御史的位置上也坐了两年多,估计很快就会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可是清流官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赵鸿义点点头表示明白,根据以前看过的各种小说和在万卷书楼里买的那本《皇明一统纪要》,即使苏谨行不说,他也知道御史这个职务的分量。
在大明朝的官场中,监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并称为科道官,同属于言官系统,是地位仅次于翰林院的清流职位。
虽然他们品级不高,但是按照国朝官职设置以小制大的原则,这些科道官的手中也掌握着巨大的权力,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风闻奏事”,弹劾任意级别的官员、勋臣、外戚、藩王,有时候甚至连皇帝都会被骂。
在整个朝廷中,话语权最大的就是这些言官,他们充分掌握朝廷的舆论风向,一旦确定了要弹劾的目标,他们往往同气连枝,群起而攻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被弹劾的对象,不管是多大的官,一旦被言官围攻形成了一边倒的舆论,除非皇帝坚决力保,否则都不会好过。国朝历代以来的政治斗争中,绝大部分都是以这样的形式制造舆论逼迫被弹劾者主动辞官,最后形成权力交接的。
所以这些言官堪称是大明朝廷里功率最大的喷子,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
严家二老爷能当上掌道御史,在都察院肯定是有些威望的,升职成为佥都御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再往后有两条升迁路径,一是外放地方谋求成为封疆大吏,二是继续在京中各部门历练,争取成为六部或者都察院的坐堂官。
无论是走哪条路径,严二老爷未来的仕途前景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十分光明的,清流的升迁就是这么任性,无怪乎官场中人都一门心思去争夺那些清流美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