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森罗殿。
司房里,许多文簿悬着,正是生死簿,各记裸虫、毛虫、羽虫、昆虫、鳞甲、猴属等。
这一日,有一本猴属文簿,本是空白,但那魂字一千三百三十二号却是忽然亮起,现出一行字来:
袁青,天降青猿,寿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岁,终劫而逝。
…
红枫寺,一间禅房中,真仙境的海慧主持无悲无喜,正与一众散仙罗汉和尚讲佛法,正讲时,心有所感,顿时抬头。
话说那缘性和尚,在青云岭妖牢被自己执念锁住,住了九百年,因与唐三藏讲述因由,又听他讲经,当时顿悟,闭目突破。
却被青猿王丢回来,仍旧闭着眼,从红枫寺上飘落,顿时砸穿这禅房,落在海慧等众僧身前。
“缘性师侄!?”
海慧、渡空等先是大惊,再又大喜!
渡空道:
“缘性师兄在突破!”
海慧仔细看了看缘性身上佛光,却是一礼:
“恭迎缘性金刚法驾!”
这几个和尚正在确定缘性的辈分,却只见缘性忽然散了拈花指,睁开眼睛。
就在这禅房中,放无穷光亮,照觉明。
缘性面有恶意,合掌。
“南无阿弥陀佛,如此因果,却合适我用。”
渡空闻言恍惚,觉得熟悉,似乎听过这话。
忽然缘性又闭眼,整个身形逆着宙光,倒退而回。
那海慧等一众依旧讲经,似乎缘性从未回来。
那砸碎的禅房,随着缘性倒退离开,又复原样。
而缘性怎么被丢来红枫寺,就怎么退回青云岭,只是似乎有阻力,越退越慢,如在宙光中渐渐凝固般,缓行。
不知过了多久,缘性又回到青云岭妖牢中,还在闭目突破,却只是更无一个妖兵妖将看见,也似乎并没有哪个察觉。
不几月,缘性终于突破结束,成就太乙散仙,可称金刚。
一睁眼,他只见自己还在妖牢中,并未看见唐朝圣僧等,却也走不出这妖牢,恍惚间只觉奇怪,于是定心跌坐,闭目拈花微笑。
…
浮屠山,巨大香桧树上,有一个弥漫乌光的柴杈草藤窝。
这乌巢里,坐着一个禅师,他脑后佛光常在,如一轮大日。
这一日,乌巢禅师忽然心中一动,略有疑惑:
“咦?”
停了声,取出一个红色葫芦,摩挲一二,又再收起,自然闭目,仍旧打坐。
……
万寿山,五庄观。
这一日,镇元子正在那天地二字下打坐。
忽然起身,打开阵法,只见一道彩光落下。
镇元子接住一看,乃是元始符诏,天尊简帖。
只见他笑了笑,道:
“众弟子,随本道往上清天弥罗宫中去,听讲混元道果。”
他开口间,五庄观内四十八个徒弟已经都在眼前,听见师父吩咐。
而听讲者,又要听,又要讲。
听的自然是这些个弟子,讲的自然是镇元子和元始天尊。
不过混元道果,不到太乙境听了也没用,这四十八个徒弟,只有清风明月两个,却还是真仙境。
镇元大仙道:
“不可违了大天尊的简帖,要往弥罗宫听讲,清风明月你两个留在观里看家。”
清风如今有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如今有一千二百岁,他两个自然点头,只听师父又吩咐:
“不日有一个故人从此经过,却莫怠慢了他,可将我人参果打两个与他吃,权表旧日之情。”
清风明月道:
“师父的故人是谁?且说给弟子听,好接待。”
大仙道:
“他是东土大唐驾下圣僧,道号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
……
话说悟空一众那日离开,有那白龙马拉车,走大道实在疾驰,不半日就走几百里,出了青云岭。
那跟车的小妖拜了二大王,自顾回去,而取经师徒,则又复西行。
这时,道路渐渐不平,他们一路餐风宿水,走了两三个月,已经距离青云岭两千多里远。
这一日,忽见有高山拦路,三藏勒马道:
“徒弟们,前面这山,恐怕又有妖王拦路,需得仔细。”
行者笑道:
“马前但有我三人,怕什么妖王?至不济,老孙调头去叫我兄弟来。”
行者既然这么说,那长老且安了心,骑马前进。
只见这山,真是好山!
高山峻极,大势峥嵘,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
白鹤玄猿时常见,幽鸟锦鸡竹花间。
日映晴林千红雾,风生阴壑彩云飞。
只见那:
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峨凛凛放豪光;
万岁石、虎牙石、三尖石,真华冽冽生瑞气!
一众入了福地,那三藏法师见了,在马上有些欢喜:
“这里山景美丽,幽灵沁人,想来或许与西天灵山不远了!”
行者笑道:
“还早得很!
“似师父这般,从小走起,老了再小,老小千遍也到不了!
“但只要见性志诚,到了念念回首之处,即是灵山。”
沙僧挑担走着,道:
“师兄,此间虽然不是雷音,但如此景致,必定是个好人居住。”
行者点头:
“师弟说的对,这里绝无邪祟,一定是个有道人家。”
这几个说着话,只有八戒闭着嘴,慢慢炼化体内斋饭。
距离青云岭吃饱,都几个月了。
以他曾经大罗境界,如今太乙修为,若真要全力运使法力,自然早就该消化,但他全然不急。
这西天之路,少有人烟,正好将斋饭藏在腹中,但觉饿时,便炼化一些,反而比流沙河前舒服多了。
如此,就在山中游玩慢行,午后多时,却看见有那山峰腰处,松阴柏绿间,现出楼阁数层。
这几个顿时走的快了些,不多时,从大路到了山门下,只见那山门左边有一块十丈高的通碑,上有十个大字:
“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既然看见是一座观宇,师徒也就入了山门,再到上面一处明堂宽阔地,但见那观门上有一对春联:
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行者笑道:
“这道士说大话唬人。
“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前,也不曾见这般话语。”
那沙僧却是心头一动。
先前在青云岭,他已然看见那青猿王化万丈之身,而这万寿山离得不算远。
如当年自己在流沙河,也是距离青云岭两千里,可谓憋屈,这里的道士若无什么本领,怎能占住这般好山?
即道:
“大师兄,且莫管他,或许这道士有些道行,未可知也。”
待这一行入了二层门,即有清风明月匆忙走出迎接,请唐僧入了正殿。
这三藏,在那天地二字下拈香礼拜,拜完才疑惑:
“仙童,你五庄观也是有道仙界,怎么不供奉三清、四帝、罗天诸宰,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
清风道:
“不瞒法师说,这两个字里,前面的,只在礼上受得了,后面的,还受不得我们香火。
“天地二字,也是家师编出来拜的。”
三藏疑惑:
“为何要如此?”
明月笑道:
“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那其余都是晚辈下宾。”
行者闻言,笑的险些摔跤:
“原以为只俺老孙会捣鬼,原来这道童会捆风!”
真能吹啊!
那三藏法师便问:
“令师何在?”
“家师因元始天尊降简,请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
行者闻言,又见他两个只是真仙,只当他们师父是个太乙境,更是忍不住!喝道:
“你这道童不知羞,装什么空心架子,那弥罗宫有谁是太乙仙,请你们那泼牛蹄子去讲什么!”
清风明月更不辩解,却只见唐僧止住行者言语,着他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又教八戒解开包袱,取米粮,借这观中锅灶做饭。
噫!这大圣!
此时竟然又放马。
也并未想起弼马温之事,仍还不觉恼火,但那心中怒海,本在青云岭已然凝结,此时却渐渐松动。
这三个徒弟,也就各去行事,而清风明月听了唐僧话语,暗自赞叹!
此时正好见他三个徒弟不在,即问明了唐僧身份,确定是师父吩咐款待的故人。
自然到房中拿了金击子、丝帕和丹盘,到了后院人参果园前。
那明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书,将果园阵法打开,又由清风持金击子爬上树,明月在下面接果。
即打了两个人参果下来,出人参园,关了阵法,到殿上请唐僧吃:
“唐师傅,我五庄观土僻山荒,无物可奉,请用此素果两枚,权当解渴。”
这素果,其实是草还丹,又名人参果。
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能熟!一次只有三十个果子,将近万年才能熟,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
这人参果,样如婴儿,四肢五官都有,若在树上时,手脚乱动,点头晃脑,风吹过似乎有声。
此时打来,那唐僧见了,战战兢兢,踉踉跄跄,跌退三尺:
“善哉!善哉!此间草木繁盛,并无旱荒,怎么这观里如大旱时年,却吃人?这个是三天不满的孩童,怎么让我解渴?”
此时唐僧只觉又是入了魔窟,那三个徒弟都不在身边,实在惊惧!
那明月道:
“法师,此物叫做人参果,吃一个儿不妨。”
唐僧肉眼凡胎,并不明白,怎么敢吃?
清风明月见他千推万阻,总不愿吃,只得拿回房去,人参果又不能久放,怕乱了果中清气,这两个于是一人一个,坐在床边就吃了。
而这一些,都被八戒听见,他正在隔壁准备烧火做饭呢,此时听见人参果,却觉口渴,只暗道:
我老猪在那青云岭吃了个饱,再难肚饿,只是却怕久了不消食,若是能吃一个…
不多时,行者放马回来,被八戒扯住,这两个一商量,那行者早先就动了念,此时即使了个隐身法,找了金击子,径入后园!
这心猿!劫气随身,禁法阵法都难阻他变化,也就到了后园。
先是看见一个花园,各样花草自然生长,再又看见一个菜园,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四季蔬菜,葫芦茄子,葱蒜韭菜,萝卜莴笋。
行者笑道:
“他也是个自种自吃的道士。”
再往里去,却有严实阵法拦着,但此时正该生劫,怎么拦得住这般劫猿?
行者即入园,见一七八丈粗的大树,高有千尺多,那树上人参果,真个像孩儿一般!
行者欢喜不尽,暗自夸赞:
“好东西啊!”
当即就猴子爬树,用金击子打了一个下来,却落到土里,消失不见。
待他在此间拘出土地来,明白缘由,只以金箍棒往地上一筑!
这土!果然比铁精还硬!
这才放了土地回去,又打下来三个果子,与两个师弟分了。
那八戒,等得急了,将人参果往嘴里一塞,囫囵吞下肚里,如喝水般,真是没尝到味,只觉不够!
他却是絮絮叨叨,被清风明月听见,这两个惊心,待到后园一查,顿时怒了!
就到殿中,指着唐僧秃驴大骂!
等唐僧叫来三个徒弟,几下说辞,那行者只认三个,明月说是四个,那呆子顿觉不满,反而责怪!
这一下,取经四人属实无理,清风明月更是大骂!
可笑唐僧悟空悟能悟净!
什么秃驴贼猴懒猪烂石!
污言秽语不绝口,引动心猿怒海翻!
这大圣,在五行山五百年,怒火其实没平息,又在青云岭中,怒火戛然而止!
此时再起,心中怒海极尽翻涌!
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一条金箍棒攥了又攥,忍了又忍!
即使了个出神法,变出假行者,在此挨骂!
那真悟空,遁形藏身,跳出云头,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使无穷巨力往树上,乒乓一下!
人参果树顿时被打的歪斜,主根断开!
这悟空,又再使了个移山推岭之法,将树推倒,主根几乎全断,只一些还连着!
啧!
这人参果树,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生的灵根!
上与天合,下接地脉!
便是换个大罗金仙来,使多少擎天之力,也不好说能打断!
更不可能这般,不使天地断裂,一洲崩散!
也就是他,大劫之子孙悟空,才能打断灵根!
真个是,
劫猿那时是如怒,如怒非怒非非怒!
粘连本心欠因果,若是难报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