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始善终,嘉祉悠夐。然,违者则变幻莫测,难料终局。人活一世,多则粗疏大意,能明辨者寥寥无几,故而,丹衷东付水,纷更遗长恨。
尘世太苦,才知甘滋味;光阴太急,方明人无常。虽说众生皆碌碌,劳了心、伤了身却几个尽如意?
话说蕞尔小城---椒城有一处偏僻山村,名曰:坝沿村,这儿一位村人石顶富尤好酒色气,乃一方恶徒,令人鄙厌,念在他尚有几个臭钱,村人也不敢拿他怎样。然,他行了歪道,偷鸡摸狗之能事样样精通。
石顶富生的魁梧高大,面方额阔,样貌非富即贵之相,可偏生降在村中最穷人家,自幼双亲先后活活饿死,独留下这么个苦命种,岂料,石顶富虽成遗孤,游走在荒野,却因此遇着讨饭的花子夫妇,被领着东奔西走,是故,一条贱命尚能保全。
光阴奔驹,讨饭的花子已长大成人,也算几分福气,老花子将自个的女儿嫁给了石顶富,自此,石顶富领着新妻回归旧地,使了岳丈把的银子在旧地盖了几间茅屋,置办了几亩田地,按说在村中也不再是最穷的人家,男耕女织,往后的日子也该越过越甜。但,天有不测风云,石顶富的婆娘给石家留了根,生了儿子不久之后便因病别了人世。
悲欢离合,世事无常,自幼被人瞧不起的孩儿如今自个也有了孩儿。妻亡之后,所留的石家独苗可得好生养育了才是,哪料到,石顶富自幼是吃了百家饭的,不善耕种之事,因着妻子在世的时候帮衬出力,那几亩田地还能有些收成。现今,妻已离世,他也没了劳苦的心思,且孩儿尚幼,他也不愿带着孩儿受苦挨饿,再则,他自个也需活命,仰赖岳丈带去了外孙,他就此一壁讨饭,一壁耕种那几亩荒田。
可叹,这般的苦日子令人难挨,他不甘心越过越穷下去,凭借东奔西走的见识,他心底明了,这世间还有繁华不尽的好地方,还有那美酒佳肴,还有那委婉动人的女色,只可惜自个穷命一条,这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好事与他自然相隔开来。他越发的不甘心,他不能就此穷困下去,他也想得到这些,哪怕为非作歹并无远避一说。他需动那歪心思,不择手段也要获取钱财,有了钱财自当要什么有什么。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石顶富讨饭的闲暇竟也与那绿林之人有了交集,学了偷盗的本领,专司掘人祖坟,盗取钱财的勾当。
村中十年,田亩渐渐荒芜也无心过问,为了活命,也为了游手好闲还能酒足饭饱,常常外出行那歪道。然则,岳丈、岳母二老相继离世,这石家的独苗也得接回亲自抚育才成,否则,自个的孩儿难不成流落街头,也去讨饭?
因盗墓得了几个钱银之后,石家独苗也接了归来,石顶富自此有了些钱银,到此便该尽到父亲的重责。
石家这独苗相貌也不赖,随石顶富的模子,名石任意,素日里沉默寡言,鲜少与旁个孩儿玩闹。
石顶富再行旁门,怎地都知求学上进才有出路。为此,他将石任意送去了村中的私塾,读了几年光景的书,自个也乘间学认了几个字。
话说石任意学有所成,十八的年岁,正大好年华,可惜诗书饱读,他却不爱求取功名,总喜山林之中独自抚琴野吟,吃穿用度都不求奢靡。
这日,石任意从山林归来家中,门前恰一婆娘瞧见,欲上前说话,登时闭口,只白了一眼石任意。
当作没瞧见,石任意入了家中堂屋。
婆娘龇牙咧嘴的,不便言说,恶狠狠看去。这婆娘不是旁人,正是石顶富续弦的婆娘,名曰孙桂花。四十来岁的年纪了,穿着华丽,抹粉涂膏的,颀长的身段,稍有几分姿色。
然,这婆娘自打跟了石顶富七八年,却不能生儿育女,石顶富虽有嫌弃之意,奈何这婆娘并非善茬,素日里可没让石顶富敢大声说话过。
继子不理会她也无妨,这些年来皆是如此,一扭腰肢,孙桂花“哼”了一声就朝村中几个是非婆娘家去玩。
“我儿你总要如此吗?”高大魁梧的石顶富双手后负,聚目威厉地盯着眼前归来的儿子。
停步,石任意不言。
“明儿个为父不准你再去山林里了,只管用心家中攻书你可听明白了?”威严虽在,说话之声却越发减弱。
岂料,石任意不搭言,转身就行开,朝向自个的屋中。
“唉!”……瞧去儿子的背影,石顶富无可奈何,父子之间早有嫌隙,为今只能忍气吞声。
要说石任意有此无礼举动皆因石顶富娶了孙桂华之后,渐渐有了乖戾的脾性,久之则习以为常。
拂袖而去,也只能这般,石顶富约了几位赌友,在村东头一酒肆相会。悻悻而去,家中只留石任意一人。
父亲冷冷离开,但庖屋还是留了些饭菜,石任意只管独个前往享用便可。
此刻,石任意端坐桌前,方欲进饭之时,忽地门外有人敲门。
“咚咚咚”“救命”“救命”……急促之声传来……
起身,他疾步行至门前,透过门缝瞧见了那匆匆来人,原来是位年轻妇人,面色慌张,却难掩水嫩嫩的几分妍丽容貌。
心下没法剖断,只管想着救人,从怀中取出钥匙,伸出手来就开了门外被父亲锁上的大门。
不由分说,这女子赶紧推门而入,随即将大门关起,下了门栓,低声言道:“小哥,还请救命,切莫喧哗。”……面上除了急迫的容色便是哀求的双目。
这该从何说起?石任意不解,心绪来不及辨识,只见这女子就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她白滑的纤手就抓住他的左手,随她带动,随她步伐,入去了庖屋,再度关了庖屋的门,下了门栓。
战战兢兢,女子放开了他的左手,低首不言语了。
此时,石任意方回归了几分淡定,他才记起该相问些什么才是。“不知姑娘你这是何故?”……
“小哥莫要多问,但求庇护一会,过些时候我便会离开。”
“你因何慌慌张张,可是遭逢了什么?”他还想多问些。
“咚咚咚……”大门外再度响起了敲门声。“可有人在家?”
听到大门外的说话之声,女子秀眉倒竖,惊恐呈于面容之上。但见她立时双膝跪地。“小哥切莫开门,莫要搭理,那……那门外之人乃是山贼,歹毒之人,他……他想加害于我,万求小哥救我性命……”
大体猜出了些,原来这女子遭歹人追撵,故此,她才有了先前的举动,双手伸出,搀扶她起身。颌首,面露浅淡笑意,石任意双眸多了几分矜怜光彩。
不消多言,二人就此静立原地,连大声喘息都鲜有,只等着那大门外的歹人离开。
约莫两刻时辰过去,彼此双腿都酸痹无力,那女子先个轻轻动了动双腿,石任意照此也动了动双腿。
只是猜测歹人离开了,女子面上露出几分苦涩笑意道:“小哥今日搭救,誓不敢忘,必有后报,就此……就此告辞。”言毕,抱起粉拳拱拱手打算离开。
石任意缓过神来,赶紧接话。“姑娘莫急,恐怕歹人行不多远,若然一会踅回,只怕姑娘再难逃身。”
摇摇头,女子仍然苦涩说话。“真那般,就算身死也是天意灭我。罢了,小哥放心,我认得来路,必然沿途折返,去了县城便可逃出歹人的魔爪。”
略思忖,他好奇的相问。“姑娘,那山贼怎么就为难你了,究竟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不说不打紧,但听此话,女子顷刻便双目含珠泪,抽抽噎噎,她叹了口气才道:“都是冤孽,我……我咎由自取,小哥,你莫再多问,来日方长,往后我绝不敢忘记今日小哥搭救之恩,就此告辞吧!”
“不可,我决不会见死不救,你这回急忙出去,难以预料后果。算了,救人救到底,你且随我来,今个你不若在我家中多逗留些时候,待夜晚时分,我送你去县城,保你平安无事。”
他的双眸之中都是诚恳之色,女子瞧见了,也该几分信了,因着面前儒雅的男子不仅言辞温和且一脸诚意。是啊!才这会功夫,难保那歹人不会踅回与她来个“巧逢”,她该多加防备。
低首斟酌了起来,她不该怀疑面前儒雅小哥的,为了自个的安危她还能说“不”吗?
轻轻颌首,她应承了他的好意。
可,家中还有父亲、继母,待晚照时分,他们归来用晚食,到那会这家中莫名多了个女子他该如何向父亲、继母说清缘由?实话实说?决计不成,他与此女子并不熟识,怎可就此让父亲瞧见。再个,他自知父亲的为人,在村中就是不受人待见之人。
罢了,总该想个法子救人家,他须得小心行事,保准不让父亲、继母知道女子的存在,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在夜幕时分他带她顺着他最熟识的山林之路赶往县城。
闲话不多说,女子慌了神,小哥好意搭救她自然顺从他的意思,至此,随他一道就躲进了小哥的厢房,小哥保准会将她庇护在家中,直到夜幕时分将她带离。
因何此女子惧怕歹人,但对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就没了防备之心,这些,石任意从未深思过,但他知道,此刻已经亥时两刻,父亲与继母都寐下了,事不宜迟,他需带她离开,完成亭午时分的承诺。
女子留在石任意的厢房一直都没迈出门槛,且还得了石任意悄悄送来的两顿餐食,这会儿,饱食后的她随他带路,两人偷偷离开了家,行步就到了山林。
下昼时分,石任意并未随意去过自个的厢房,只让那女子好生歇息,直到此刻,他才一壁与她赶路,一壁相问女子的遭逢。
女子这才一气道出,原来所谓的歹人不是旁人,正是这女子的夫君。女子姓名姚彩莲,家住县城,因家境还算殷实,自小便无忧无虑,只可惜,父亲商旅途中遭逢歹人害死,母亲也积郁而亡,从这起,姚彩莲便无依无靠,家财也被族人强夺了干净,之后便由舅舅领回了家中才得以有个安身之所。岂料,那歹人害死了彩莲父亲之后,诓骗彩莲说是其父亲旧友,殊不知,那山贼歹人诱使彩莲出了舅舅家门便凶相毕露,生生霸占了彩莲,而后逼迫她一道去了山林,从此一步不离,总以不听话就取其性命加以恐吓。
一切真相皆因山贼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彩莲方知自个的父亲死于如今的夫君之手,怒恨徒然,遂质问山贼夫君,迫于无奈山贼夫君供认了实情。
可恨,自个弱质女流如何是膀大腰圆的山贼夫君对手?几番较量全然落了下风,唯有逃出魔爪,而后报官替父申冤。
原来,姚彩莲这是趁山贼粗疏大意的空隙,偷偷逃了出来,这才有了躲在石任意家中的缘由。
……
天色微明,烟岚缥缈,犹如仙境之地,琴音袅袅,山林茅屋之中传来。自不必说,正是石任意抚琴野吟,他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句。
吟咏之际,有一后生手中拎着提盒就朝茅屋行来。方进屋便招呼道:“石兄,愚弟来了。”
不是旁人,此人正乃石任意的朋侪,名唤黄宗吉,与石任意志同道合,他时常与石任意相约在此,谈论学问,还着一块抚琴吟诵。
石任意起身,上前接过提盒,因着三日前他二人已经相约在此,是故,安然护送姚彩莲去了县城之后,他便返身回了茅屋这。他与黄宗吉相约今日辩论“生死之道”,别看二人年纪轻轻,却谈论生死着实有些不合宜,但激辩之后彼此却能存异而惺惺相惜,这才令人称赞。
接过提盒,正是黄宗吉说好带来的早膳,石任意当然不必客气,一会功夫便坦然用下。
黄宗吉的琴艺不亚于石任意,一曲悠悠绵绵。
“黄贤弟,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长生之术吗?”
摇头叹息,他只是不信的,试想帝王将相都得生离死别,凡夫俗子谁个还能长生不死?黄宗吉并未接话。
“我听人提及,三十年前,龙山曾有一位甘姓坤道,将一位亡故数日的古稀老人救活,故而,愚兄觉着这世间总该有长生之术的,只可惜无法亲眼所见。”
听他如此说辞,黄宗吉停下抚琴,只摇摇头,若有所思道:“石兄,你我都年纪轻轻,因何念念不忘长生的事儿,应知,勤学孔孟之道,他日求取功名为上策啊!”
抿唇淡淡笑之,而后与黄宗吉相视一笑,他知道黄宗吉和他打趣而已。
二人都是厌取功名之人,否则也不会志同道合,整日流连山林,抚琴论道了。
话说黄宗吉也是才华横溢,且原先黄宗吉家世在椒城还算显赫,祖上出过举人,任过知府,可惜到了父亲这一辈就显衰败,亲眼瞧见父亲多年营求功名,到了如今还是个秀才,郁郁不得志,整日沉湎酒色,家财也挥霍的所剩无几了,而后离家出走,至此,下落不明。为今,黄宗吉也考中秀才,也觉着自个会不会如同父亲一般长年累月最终再无功名可攀而落到悲惨境地,遂,与石任意相谈“生死之道”,年岁轻轻渐无那功名之心。
他知黄宗吉打趣说辞,二人有约,日后经商也不求取功名。但今日,他二人要辩论的是“生死之道”,故,也该回到正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么活不算白活一场,此生才值当。黄贤弟,愚兄觉着利民于先,益己在后,无论何时,莫要害人,心下坦荡荡,半夜不怕鬼敲门。”
抚掌笑道:“石兄这份悟性令人钦佩。”略顿了顿,黄宗吉再道:“愚弟觉着,生而当爱己,而后爱父母姊妹兄弟,再而后爱天下黎民。若是自个都不能爱护,怎能爱护旁人?”
此言显见心胸狭隘,黄宗吉言毕浅笑侧颜瞧去石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