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落座,马益辙换了个面色,和善了许多。“刘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来有甚么就直说吧!”马益辙并不知道他二人来见他的用意,但他老谋深算,料定必有事所求。
刘大陪笑,而后瞧一眼石任意。但见他垂首无言,犹如未见过世面的小儿,甚者有些怕事,故而,刘大便先个启口试探。“启禀马知县,刘大无事也不敢轻易来讨扰,着实没了法子,才望求大人通融通融,替贱内姨侄做主。”
双眼一转,马知县心下盘算,猜出乃石任意有事相求。这年轻人清俊非常,儒雅端肃,别以为他不出声说话,什么个心思谁也料不准,说不定有备而来,当处处谨慎应付。
“嗨!单凭你刘大来见我,有什么事不好说。”略想了想,马益辙再道:“不过,只消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除非......除非本官办不到,恐怕还要请刘大你谅解了。”
刘大连忙接话。“此事全仰赖马知县您了,恰恰就您能办到!嘿嘿嘿!”
老眸转了转,马益辙撇去石任意,仍旧一副心事重重,垂首深思的模样。“哦?那本官可要好好想一想,刘大为何而来了?”“嘶!你该不会是为了......为了他?”
“是是是!小人就是为了她。”刘大满脸堆笑。
“哎呀!本官还未说是谁,你就断定了?”马益辙确实大感意外。但他却刻意试探一番。“为了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冯三?你们竟然一道赶来求情?”
“不是,不是他!”刘大连忙摆手,摇头。
“原来不是他呀!那就是宋六,他窃取周乡绅家的财物,拿去吃花酒,被衙役们逮个正着?你们要替他说项?”
“也不是,也不是!”刘大再度摇头、摆手。
“怎都不是,那你们究竟为谁而来?”马益辙已正眼盯向石任意。
刘大瞧见了,他便不再多嘴,左手扯了扯石任意的手袖,以作提点。
石任意一直两耳细听,到这会,他知刘大扯他衣袖乃是要他亲口回复马益辙的问话。
只见,石任意为表诚心相求,他起身,抱拳折腰又一个施礼。“晚生求知县大人开恩,将那仙道---甘道长放出大牢,让她归去龙山娘娘庙把!”
“放了她?”马益辙已有几分猜测,但这会他却佯装为难。“这......她......她犯了大案,骗取村人钱财,如今,又公然蔑视本官,怎好轻易就放了?”
“这......”石任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
刘大适时插言。“大人,想那甘坤道乃高人,孤傲怪异实属平常,您何必计较?她在村人心中却是仙女,大人执意关押,一旦惹来民愤对大人也无益啊!倒不如,做一回好人,放了她,村人也感念大人的胸襟宽阔。”
“那不成!”不想,马益辙一口回绝。“我若无故放了她,只怕有人就要状告本官徇私情了。”
果不出刘大所料,怕就怕马益辙断然拒绝,他们匆忙赶来却无功而返。虽然,刘大远房表兄为一任知府,刘大犯了人命案都能安然无恙被放出,那是刘大自个,所涉的甘坤道若同他们无干,马益辙何故会给他情面呢?
任意一心想救出甘坤道,只怕今个难以成行了。
刘大知晓石任意敦厚,遇上马知县这般老谋深算的人必然不知如何转圜,刘大只好再厚着脸皮讨巧。“大人,小人也听说过甘坤道不肯救活吊死妇人一案。依小民来看,大人总不该以见死不救为名将甘坤道羁押,那般,全天下见死不救的人多了,难道大人也要将他们羁押?嘿嘿!大人,您怕死者家眷为难您,可您想过没有,您无干羁押了甘坤道,日后那些信众告您随意关押无罪之人,大人又该如何应付?小人觉着,顺民意则安,否则,总有一天,村人之中就要有人去告您的状了。望大人一定要三思啊!再个,大人放了甘坤道为难,就让小民归家去写个释放甘坤道的状子,您恩准了不也可堵住旁人的嘴了吗?谁若是不服,让他来寻小民也就罢了。”
细细听来,马益辙一番斟酌,他也深知再为难甘坤道难免会引来后患,但,听由二人几句劝说就放了人,他这个知县的脸面何存?
算了,退一步再说,但,放人可得设法刁难刁难,而后寻机再释放不迟。
“嗯!”马益辙抿唇叹息。“若是这般说来,好,本官也不打算为难甘坤道,你二人倘或说服她显出真道术来,本官二话不说立刻放人,如何?”
“这......嘿嘿!......好!”刘大应承下来,转眸瞧去石任意。“任意,大人言之有理,若甘坤道真是江湖骗子,你也别再替她求情,若她真的有能耐,就让她露一手,让大人瞧瞧,大人放了她才无话可说呀!”
石任意亲眼见过甘坤道的道术的,心知她的确有些真本事,不过就怕甘坤道不肯无缘无故显出道术来。
“这......”石任意再度语塞。
“坐下说话!”马益辙吩咐道。
“谢大人!”待石任意落座,缓了缓心思,他点首。“也好,全凭大人的吩咐,晚生设法劝说甘道长施法一回,让大人和百姓瞧见心服口服。”
“好,一言为定!石秀才若有法子让甘道长施法,莫说妇人家眷不答应,就算百姓无理取闹,本官也会做主,亲自放了甘道长。”
不想,在马知县的心中,百姓不足道,他心中只有“官”一字,先前,所谓百姓口中的好官,原来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今日今时算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石任意若有所思,对满脸怡悦的马益辙说话却不理不睬,一旁的刘大瞧出不妥,赶紧圆话。“大人只管放心,这事就包在他身上。”刘大指向石任意。
马益辙敛去几分笑意,对刘大道:“切记,若能说服甘道长,定要来我这,我们一道亲眼见识见识。”
“那是,那是,大人没瞧见,怎好求大人放那甘坤道?”刘大施拉着石任意一道施礼后便离去。
瞧着二人离开,马益辙面色再无笑意,约略思忖了些,冷冷一笑,而后落座书桌旁,翻开书卷。
......
却说那牢笼之中的甘坤道每日里除了修炼心法之外,全然不与人多言,唯有那狱卒还能说上两句,仅此而已。
狱卒嘴皮子都快磨平了,也未说动甘坤道施法,那狱卒依然不甘心,时常自个暗地里备来吃用物什,供给甘坤道,以求诚心所致,终有一日感动甘坤道,而使她显露道法一回。
今,闻听大人有令,让一位秀才前来说服甘坤道,他便早早等候着。
果然,昨日归家的石任意同姨母、刘大一番商议,今日一早赶来狱中,务求想尽法子也要让甘坤道施法一回。当然,石任意并未将甘坤道在龙山亲自施法给他瞧见的事告知任何人。
牢中虽然灯火通明,但始终是在大牢,困于其中,无法施救村人,无法来去自如,这般地方谁愿在此?
石任意缓步近至牢旁,牢门紧锁,隔着牢门,他瞧见了村人所言的仙女道长,侧颜望见美貌如花,四十多岁的妇人都能与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较高下。他的眸光停在她的侧颜上,有些出神,发愣。
刘大瞧着都急不可耐了,方欲先个启口说话之时,不想,甘坤道却双眸紧闭的当口突兀说话道:“你来了?”
三人皆杜口不言,面面相觑。而石任意双眸瞧着她,甘坤道始终未开眼,怎就随口一句相问?
甘坤道双眸未睁,接着又道:“福生无量天尊,石公子,你诚心想救贫道出牢?”
刘大与石任意虽然听音,但此刻尚有几分猜测,许是这位狱卒先前偷偷告知了甘坤道。
然,又让刘大和石任意大出所料的是那狱卒接话了。“甘道长活神仙也!您每日都在狱中,寸步不离,又无人向您透露半句,您竟然算到谁人会来,真令小的大开眼界了。”
那狱卒满脸诚意,对着甘坤道便拜了三拜。
“来也好,去也罢,石公子不安心等候发榜,何必要管贫道这烂事呢?你就别费心了,贫道留在狱中自有道理。”这会,甘坤道才睁开双目,侧脸瞧来石任意。
原来,甘坤道是微微含笑的,那牢中的灯火竟个将她本就美貌的容颜照射出光透的色彩来,好似二十出头的女子般皮光肉嫩。
有些恍惚,好似瞧见的是于瑶素,又好似不是,因着,甘坤道的容貌远在于瑶素之上,只不过,如今四十多的年岁比之于瑶素而已终究显出些稔熟。
“愣着干什么?甘道长这般本事,连我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任意,你速速随我去请马知县来此,定要让马知县亲眼所见,而后立时放了甘道长。”刘大一旁瞧见石任意呆呆盯着她,甚觉大不敬,再者有意提点去见马益辙。
石任意听言,连忙点首。“对对对,孩儿这就随姨父去见知县大人。”
“嗯!”刘大又面朝甘坤道:“庶人刘大拜见活神仙,还请您老人家念在任意我侄儿的一番诚心上,就莫再与马知县置气了,一会请来马知县,万求甘道长您露两手让他瞧瞧,包管放您归去龙山娘娘庙,您也不必受这牢狱之苦。”
“非也!贫道这些时日在狱中反倒清净,亦悟出很多道法?”说话间,甘坤道便将眸光瞧去石任意,并不避讳。“石公子,若是天意,看来贫道也不可违了。你莫要心急,你的好意,贫道受下了,过些时日,贫道自会离开大牢,无需你费心。”
刘大与石任意当即不知所措,还是那狱卒登时接言。“甘道长,您在哪不能悟那道法?偏生在牢中?依小人看,宜速速离开为好!马知县凡胎肉眼,必不能看透玄机,而甘道长您却盼着他能自知之明,到头来就怕他反倒不明,还误解了甘道长,若对您不利,谁敢保准可劝服他?”
“不错,甘道长,听我等好劝,离开此处,回去龙山,您想怎么悟道就怎么悟道,莫要监牢之中与凡人计较。”刘大一壁说话一壁拉着石任意。
自是,石任意理该同刘大一道赶去拜见马益辙的,岂知,石任意却对刘大道:“有劳姨父一人前往,孩儿就陪在甘道长身旁,直到她愿听我们的劝告。”
打坐于牢中,他并未直面于她,而是侧颜与之相对,闭目,石任意便不再言语。
谁知,甘道长却迅疾一个抿唇含笑,又迅疾敛去笑颜,侧颜与他相对,闭目,不理会旁人。
狱卒断定了甘道长是有真道法,而方才那位石秀才的话也让他明了,遂同刘大一旁嘀嘀咕咕,之后,刘大心领神会,出了监牢,狱卒则退去一旁,自个忙活自个的事来。
监牢之中,果然静谧,无人吵扰,石任意心中揆度了会,只觉疲累,晕晕乎乎之间似有仙游的那份缥缈之虚幻。
前处,若隐若现了一座宫殿,还着几位手执拂尘的道友飘飘然行步来回,而他---石任意便在其间。
殿宇华美,光彩夺目,悬在半空,浮云隐约。他猜测这儿莫非就是仙界?行至丹墀,抬头仰望,金阳照射,那雄伟的殿宇便金光普散。
然,同是登踏丹墀,他瞧去的道人却未正眼瞧他。一步一步,那道人已朝最高的殿宇拾阶而上。
既已到此,还在乎些什么?他亦有心登上最顶端,一睹仙人住处,岂不妙哉!
心中无虑,迈开双脚,低着头,大步登踏。不过,他每登十步便抬头仰望时,瞧见的依然是难以瞧见尽头的丹墀。
依法如此,好似行步了许久,那顶端与己相距仍然远不可攀,真真怪哉!
略止步,思虑一番,无法悟出道理,当口,一缕七彩祥云艳曳而来,他伸手便抓,却知手中空无一物。
是幻境,他似有顿悟,自个莫非并未入了仙界?甘道长呢?一定是她将他带来此处,让他无法触摸,而在幻境之中去窥视仙界的缥缈无极。
“甘道长,甘道长,您在何处,晚辈在何处?”
“贫道一直都在你身后,你竟不知?”
他回首,眼前,甘道长换了一身寻常妇人的衣裳,这衣裳好似在哪见过?不错,是他心中观念不下的女子---于瑶素所穿的华丽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