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后,秦福和小妹低声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小妹也走进屋内,说:“哥,你吃完了,我帮你把碗收拾掉。”
秦刚拉过小妹的手后,说:“不急,我先问你几件事,你和哥说实话。”
小妹愣了一下,犹豫着说:“什么事,哥你问吧。”
“家里是不是一点钱都没有了?”秦刚单刀直入。
“有的……嗯……不是很多。”小妹一开始还想掩饰,但毕竟年纪小,搁不住事,委屈地哭起来。
秦刚一下子有点心疼,抚摸着小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把实情告诉哥。你要相信哥,你说了实话后,哥就能想办法。”
“家里一文钱都没有了。”小妹哭着说,“嗲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店里的货也抵掉了,最后还不够买药,后来加上张家借的钱才够。但是现在没钱还张家的话,他们就会收走家里的铺子。嗲嗲不让我告诉你,他现在出门找人再去借钱了。”
望着床边趴着哭泣的小妹,秦刚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脉之情正在泛起,这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本应访在父兄的庇护下快乐地成长,如今却因一个负债累累的家庭,整日忙碌于生死未卜的兄长床前,还将面临着破产失家的可见未来,这早已超出了这个年龄孩子所应该能够承受的极限啊。
不行!秦刚暗自告诫自己,既然已经继承了这具身体,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个秦刚在此时的所有责任。因为,他们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妹妹,自己更没有任何理由,再让他们承担更多的苦难与痛苦。
决心已下,秦刚爱怜地拍拍小丫头的头说:
“放心吧,哥有办法借到钱,只要这关过了,哥一定有办法让家里好起来。”
“真的吗?你别骗我。”小妹抹抹眼泪,“我们家在高邮没有亲戚,嗲嗲之前能借钱的都借过了,现在大家都拿不出钱的。”
秦刚招了招手,让小妹扶他起身下了床,坐在一边的书桌边。仔细地翻看着前主留下的这一堆杂物,翻开一些简陋的手抄书籍,便是一些更简陋的纸本笔记。还有的,便是些廉价的笔墨,还有一块早已破损的普通砚台。
突然,在厚厚的书本下面,秦刚却翻出了一盒相对非常精致的匣子,上面标注着徽墨精品四个字。
“嗯?这玩意儿能不能当一点钱?”秦刚拿到手里自语道。
小妹却提醒他说:“哥哥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这可是当年秦学士送你的礼物,你一直当个宝收着。早几年,连让我碰一下都不让的!”
“秦学士?”秦刚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打开墨匣子,见其内侧正书写着一行小字:赠秦少游,苏轼。
“哦……”终于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开始出现,他似乎能大致地回忆起小时候在泰山庙偶遇苏轼与秦观时的场景,这块获赠的徽墨不仅因为本身的贵重,更是因为来自于两位学士的原因,一直被秦刚奉为珍宝,从未舍得使用。
似乎就在两年多前,秦观在京城做了太学博士,回乡省亲,还曾经来私塾学堂看过他,得知秦刚学业优秀,大为褒扬。又知那盒徽墨一直被其珍藏之后,便告诉秦刚,如果遇上困难,可以凭这个墨盒匣子去秦家庄寻其夫人求助。
秦刚想到这里,顿时感觉看到了希望,他赶紧问道:
“小妹。你可认识秦学士曾经所在的秦家庄?”
“秦家庄,我当然认识,就在武宁乡,离咱们这很近。”
秦刚便将手里的墨匣交给妹妹,“哥现在还出不了门,嗲嗲也不在家,要不就你辛苦跑一趟,拿着这个,去庄里找一下秦夫人。”
“秦夫人?秦家庄我是知道的,但秦家庄里,最有名就是秦学士的夫人,但她叫徐夫人啊!”小妹有点不解。
秦刚此时才哑然失笑,他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想当然了,以为秦观的夫人会称为秦夫人。其实,宋代女性并没有出嫁后随夫姓的习惯,仍然还是以其本姓称呼。秦观的夫人是潭州宁乡徐主簿的女儿,虽然嫁到秦家后,安心侍奉婆婆,但当地人还是都称其为徐夫人【详见本章末注】。
“对对,你拿这个去找徐夫人,这是当年秦学士留给我的信物。你把家中情况讲与她听,恳请她能否暂借我们一些钱,先把欠债还上,保住嗲嗲的店铺为重。”
秦小妹一听自然是喜上眉头,赶紧抹干净了眼泪说:“我认识去秦家庄的路,我现在就去。”
小妹走时刚过正午不久,房间里略有光亮。秦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但是到了最后发现,不管如何,要想走出死局,眼前张家的债务是最重要的死扣,必须得先解决,之后才能去考虑后面一步一步的办法。
大约两三个时辰过去后,没等小妹回来,却是一脸失落的秦福,肯定是没有借到钱。秦家现在的状况别人都清楚,本地又没有至亲,之前秦福熟悉的那些人,哪里还肯借钱出来。
“糊涂,糊涂!”得知秦刚让小妹去秦家庄借钱,老人不由地埋怨起来:
“秦学士现在已经是朝中大官,和我们秦家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他当年送你一块宝墨,那是秦学士恩泽乡里、礼贤下士。你现在让小妹去借钱,她一个小丫头,说得清什么?又能借得到什么?”
父亲这么一数落,秦刚心里也颇为后悔。要是中午不那么心急,而是等父亲回来后去走一趟,又或者等自己稍好些,亲自去一趟也要好很多啊。
只是,在他心底,却因为对着秦观的好几点零星的记忆,莫名地有着一种信赖与依靠的感觉。
秦福唠叨了半天,看看天色将晚,决定还是自己要去跑一趟,收拾了一下房间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外面一阵人声,紧接着就叫小妹就又惊又喜地跑进来,看见秦福赶紧说:
“嗲嗲,徐,徐夫人来我们家了!她,她答应帮我们家的……”
“什么?那个,快,你帮你哥这边再收拾一下,我得出门去迎一下的。”秦福这边正整理衣服,边连忙起身走出门。
秦刚也赶紧坐起身来,虽然不便于下床出门,也让小妹拿过湿布把脸擦擦干净。
只听得外面秦福迎着人走进院子,口中不住地告罪:“小儿卧病在床,事先也不知夫人过来,屋内又杂乱,怕污了夫人裙脚。”
只闻一个轻柔婉转之音:“不妨事的,原本要知此事,我本应早来探望。”
紧接着,就见一中年端庄妇人进得屋来,虽然上下并无甚珠宝装饰,但其气质卓然,衣裙用物也颇为考究。身后是一丫环跟随,再之后秦福也跟进来,正手足无措地自语:“这,这, 屋内也没甚地方可坐,可真怠慢了夫人。”
小妹正扶起秦刚坐正,赶紧向哥哥介绍说:“这就是徐夫人,她听了我们家的事情,还留我吃了饭,又一定要跟过来看看哥哥你。”
徐夫人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情况,长叹了一口气,但并无半分嫌弃,满是怜悯与歉意。
她转而对秦福说道:“我家官人回京之前,的确和我说过城东有一本家小郎,读书聪慧,要我得空之时有所照应。也怪我忙于庄内琐事,竟把这事渐渐忘了。今天幸有小妹过来报信,才知小郎生病之事,这要不过来看看就算是耽误了大事。官人若是知晓,定会责怪我的罪过。”
秦福赶紧作揖回道:“使不得啊。秦大官人在京城那是为皇上分忧,能够分心记挂我家小儿,那已是天大的恩情。夫人今天又亲临茅舍,实是我家秦刚的福分。”
徐夫人稍点了下头,身旁的丫环赶紧给秦福递上一封银钱,继续说道:“我听小妹讲,为了给小郎买药,你家已将铺子抵出去了。我看你们全凭这铺子营生,若是丢了可如何是好。这里是十贯铜钱先借于你们。赶紧将房契赎回,余下些许,再给小郎买些滋补之物吧!”
秦福一下愣在那里,本想拒绝,又因这两天为借钱四处奔波无果,看着银钱便一时语塞,更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秦刚赶紧在床上欠身作答:“感谢夫人高义援手。秦刚先蒙秦博士青睐赠墨,今天又承夫人借银渡难。学生这里先代父亲谢过。此钱为我家暂借自夫人,待学生身体无恙,定当去府上再次拜谢,并送上借据为证,他日必将偿还。”
一番话,说得徐夫人连连点头:
“好有志气的小郎,也不愧为我家官人看重。好了,我这番人也看了,银钱也带到了,也就不再打扰了,小郎你就安心养好身体。”
转而招手叫过小妹,旁边丫环双手递过一只小包袱,“可怜的小丫头,天气这么冷,穿得如此单薄,我这有些自家孩子穿小的旧衣裳,给你留着,照顾好哥哥。”
小妹接过包袱,感动得只想跪下磕头。却被徐夫人拦住了。
秦福与小妹一直把徐夫人送出门,一直看着轿乘过了街角转弯不见,这才回屋,再对秦刚唏嘘不已。
秦刚却赶紧问:“我原本想着多少借点钱可以宽出一些时间,哪知徐夫人一出手便借了如此多的银钱,这钱还张家的够了吧?”
秦福说:“连本带息,五贯多些就足够了。我明天就去找张家人赶紧还掉。剩下的我再给你买些补药。”
秦刚则摆手继续问道:“我感觉好多了,接下来只要多些时间就能恢复。这徐夫人出借的钱虽然没有约定还期,我们还是得想些办法,能尽早还了最好。所以,现在这剩下的银子,一定要用在可以让我们家赚得一些利润的关键之地才好。”
“那是那是,这事我来想法。”秦福突然感觉儿子这次醒来的说话口气变化了不少,但总归想着病先好了,这头又借到了钱,都是好事情,也就没多在意,“先前乡下葛家有一批鸭蛋,说是全收的话会便宜不少,只是当时钱都用去买药了。现在如果收它们的钱是够了,只是数量太多,短时间卖得掉能赚一些,可要是时间一长品质坏掉了就要赔钱了。”
“鸭蛋?”秦刚听了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咱们把多余的做咸鸭蛋呢?”
秦福摆摆手否定了:“这不太靠谱的,盐水泡鸭蛋,时间倒是可以放得长久。只是一则费盐不少,二则泡得过咸,难以下口。卖不出好价钱的。”
秦刚则有点奇怪:“用盐水泡?”
“是啊!”小妹插嘴道,“你说的咸鸭蛋不就是用盐水泡的吗?这都是乡下人在鸭蛋多了后应急的办法,泡了之后,的确是可以放置更长的时间而不坏了。但是泡出来咸味太重,不好吃,放在店里也没有什么人会来买。”
哦!秦刚顿时心里有数了,立刻肯定地说:“我这里有一则从古书上看来的腌蛋秘方,腌出的咸蛋会非常好吃,我们就把这些鸭蛋全买下。”
看着父亲有点不太相信,又补充道:“我们可以这样子来处理。这批鸭蛋买回来后。我们可以先卖新鲜的,这些肯定是可以赚到钱的吧?然后呢,再来看看,把估计会卖不掉的、剩下的那些鸭蛋,都做成腌蛋。这样子一来,就算是腌蛋没有做好,像以前一样咸,但总是好过比放坏了的好嘛。但是,万一我说的那个方子,能够腌出非常好吃的咸鸭蛋的话,那么不就是把原先卖不出价的鸭蛋卖出了好价钱吗?我们不就能够很快地赚回了钱,去还给徐夫人了吗?”
秦福听听觉得挺有道理,也就点头答应了。
注:秦观妻姓徐,名文美,为潭州宁乡主簿徐成甫的女儿。徐成甫对子女其要求极严,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徐文美嫁与秦观后,并未随其入京或外出仕官,一直居于高邮。虽秦观在外曾另纳边朝华为妾,但一直尊其为正妻,可见徐夫人乃一典型的大家闺秀、贤惠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