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遍立书馆
作者:林二虎   风流大宋最新章节     
    由于秦刚此次是以提举天下学政使的名义而来,孙路过来之前,也通知了全路各地的学政官员赶紧到环州拜见上官。
    因为这次不仅仅只是简单地礼节拜见,而是从常理分析,朝廷新设立这样一个提举全国的新职位,又怎可能不会给其一定的财权或者其他特权呢?
    章楶见状也赶紧让人通知泾原路的各地学政前来,让其一并接待。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地接见几个学政官员,加上了解一下各地的基本情况,结果被章楶与孙路这样唯恐厚此薄彼地一折腾,倒也让秦刚有些为难。
    “伯纪,你倒帮我想想,在对这些充满期待而来的各地学政,我该用什么样的应对或馈赠,才能让他们满意呢?”秦刚有点头疼,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李纲。
    李纲倒是非常实在地问道:“修撰此次可否能从朝廷为州学、县学多争取一些经费与投入呢?”
    “若是一地需用个几千贯,倒还能够有所商量,只是这些钱看似不少,但也只能是一次性的投入。只是一州之地,数千学子,还有年年的学习,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纲听后,思考了一会儿道:“学生这段时间与菱川书院的几位学长交流,问及当初书院对于他们的最大吸引力时,就有多人都提到一个共同之点,就是菱川书院里的丰富藏书。”
    李纲的这一说法,令秦刚的心中略有一动,却未开口,静待李纲的继续阐述。
    “昔日学习,李纲的家中富足,尚能买得起五经传注以及一些精版校阅过的经史子集。但也见过许多家贫的同学,只能借阅后再自己手抄,不仅极费精力,而且传抄过程中又多有错漏。想必天下贫寒士子皆会有此盼心:拥有一间装满好书的屋子多好!”
    秦刚来自于现代,所以一直不能确切地感受到这一时代贫寒学生对于书籍的渴求。而经李纲的提醒,他便忆起了自己的前身当初四处求借书籍回家抄写的模糊回忆。而且当年他在高邮端阳诗会中力拔头筹,知军毛滂拿出来的最重磅奖品,就是一本在寻常县城里根本买不着的《程文汇编》。
    “今之学生求学,好的学堂书院及里面的老师固然重要,但是那些一则投钱巨大、二则耗费时日须久。但如能在每一州县,设立一所官立阅书堂,里面存放正版校阅过的经史子集、供本地学生来此借阅,势必意义无穷!”
    李纲的这个提议令秦刚耳目一新:“阅书堂?或者叫图书馆如何?”
    “对,老师提的图书馆之名更为妥帖。而且它的标准可高可低,能为读书者遮风挡雨、能为书籍防潮防蛀即可。而且图书馆不需要像私人藏书楼那样需求孤本或珍本,而只需有普遍通用的正版书籍,数量从数十册至数百册皆可。而且除了官府先期的投入,还可以倡议本地乡绅踊跃捐书,以补其缺。”
    “伯纪出的好策略!”秦刚听得大喜,“各个州县设立官办图书馆,可由我先行出钱,地方出地,置办些基础书籍,其后可大力接受民间捐赠。本官还可以当这首捐之人,以作‘抛砖引玉’之效!”
    “修撰此举,功德无量。”李纲心悦诚服地赞叹道。
    其实此时之人,确实少有能够看到此时读书人出头的瓶颈所在。许多贫苦出身的学子,他们的智力没有问题、学习精神更是刻苦,但是最后却栽在了看不到正规的书籍上面。
    其一,他们所能读到的,有可能是已经传抄了十几遍后的手抄本,到处都是错漏之处;
    其二,“读书破万卷,下笔犹有神”的说法,就是指看的书不够的话,见识与学问也不会太高,个人底蕴自然会差上一大截;
    其三,此时科举考试中的许多试题,多是取自于当朝的典故。而记载这些典故的书籍,却是严禁民间私藏,那么能够收藏它们的官立图书馆,则给予了寒门子弟一个可以与世族子弟拉近差距的好地方。
    几天后,当泾原与环庆两路的各地学政官们来到环州的时候,秦刚把他们带到了环州州衙旁的一处建筑,原本这是一处空置的院落,如今的门楣上却挂有一块新置的匾额,上书“环州官立图书馆”七个大字。
    走进去便是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堂,摆放了满满的书案,足以坐得下三五十人,两边的厢房里矗立着简单牢固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放着最近三四天里,秦刚派人在环州本地能够收集到的各类正规书籍。
    “各位皆为各地学政,都是一地之文明及开化的倡导者与先行者,本官在西北也有一年多,深知大家的兢兢业业与不辞辛苦,于心甚慰。”秦刚把众人引进大堂之后,便先行开口肯定一番,“西北之地民生困弊,学政之事,犹如独木行舟,犹难为也。秦刚来此,先是代表朝廷感谢各位这些年来在地方的努力支撑。”
    上官讲话,多为训诫之语,但像秦刚这样上来却是鼓励加感谢的,倒也少见。众人稍愣之后,先行反应过来的学官们则赶紧躬身口称:“谢学政使勉励!”
    “关于学习,本官尝有思考。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仁义也’。然乌鸦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情,说明其虽为禽兽,也曾有仁义之情。再观北酋西夷,虽为人形,却常行背信弃义之事,此便为人却仍不讲仁义者。何如?”
    秦刚这是给诸位学政提出了一个偏哲学思考的问题了。
    结果底下还真有人能答得上来,一中年学政官上前答道:“禽兽虽有善举,然不知其仁义,故泯然也;世人纵多恶行,却知其不仁义,天下谴之,终能感化也!”
    “善也!”秦刚喜道,再问,“究其因何故也?”
    “下官不知,请学政使提点。”那学政官回道。
    “书卷也!”秦刚则明确给出了答案,“圣人造字,述以成书,则仁信可记,礼义可叙,文化得以传承。故人与禽兽之别,虽在仁义之约束,却有赖于书卷之记述,中原之人崇读书而明仁礼,明仁礼而为华夏;失礼则为蛮夷,再失则为禽兽,何也?无读书也!”
    秦刚这是将先秦以来关于“华夷之辨”的观点搬了出来,指出区分华夷的标准是有否礼仪,然后再进一步分析,能否弘扬礼仪的关键则在于读书。
    “于我华夏之地,广设图书馆,此提议出自我身边的这位李伯纪。”秦刚不忘推荐一下站在第一排的李纲,后者此时慌忙向眼前的众位学政官员行礼。
    秦刚继续说道:“学而无书,事倍功半;学而有书,事半功倍。欧阳文忠公曾有言曰:‘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诗圣杜子美更有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高尔基曰‘书籍乃士人进步的阶梯’……”
    秦刚一不小心说滑了嘴,却发现底下众人皆沉醉于他所讲的这些至理名言之中,唯有最前面的李纲正努力思考着,顺便小声询问:“老师,这高什么基是何人?”
    秦刚没去理会他,又一连串地讲出了他在后世听得耳朵都能出老茧的一大堆读书名言:“书籍是打开智慧的钥匙;读一本好书,便似与许多高尚的人谈话;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这最后一句是汉时大儒刘向刘子政之语。”李纲不再发问,而是对着一旁的学政官员喃喃自语,“想必其它之语皆是出自老师之手,老师之智慧,何异于圣贤之人乎。”
    “学政使精言妙语,下官当牢记于心!”
    属官们的马屁秦刚也不去管了,只要他们能把这些话都能记住,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
    “所以,本使在西北诸地,不求各位多设学堂、多招贤师,现决定,每州县拨款五十贯,因地制宜,设一‘官立图书馆’,入馆之书,不求新旧,但必是精校之本。本使并以个人名义,向各地建成之图书馆,每馆各捐书一百本。”秦刚最后作了自己的首次施政决定。
    这每个地方五十贯的费用看起来并不多,但是西北人少,官府空屋甚多,稍稍花点钱,整修一下,便足以办些书架书桌,余者还可收购些旧书。更何况学政使还表示了,其实花费最大的购书一块,他已用个人名义捐出了一百书,有此示范,其实各地都会有些乡绅大户,向他们每家募捐几本书籍,岂不是又得名声、又显风雅之大好事情?
    至于图书馆设立之后的看护、维持、管理之事,这便就是交给各位学政官们自己去谋划的了,哪能是上官帮你把所有的问题全解决了呢?
    之后,又有一地方学政提出,听闻学政使来西北收容了大量孤童成立了童子营,不仅供其吃穿,还能教其文化,希望能一瞻其况。
    秦刚看了看这个官员,心底默默地给他加了一个马屁精的标签,不过口头上也是应承了其请求:“大家可随我来。这孤童在各地皆有,本官此举,不敢求各位皆来仿效,日后但有其想入图书馆求读,望能依圣人‘有教无类’之训,不以其穷弊而拒之,顺手供以食水,便为大善也!”
    众人皆言:“善也!”
    秦刚携各地学政官来童子营观摩,负责的黄友喜出望外,不仅卖力的向众位官员展示了童子营中孩子们在操场上的整齐规范操练,更是带他们聆听了课堂中学习时的朗朗书声。
    只是听了课堂里的朗读之声之后,秦刚的脸色突然一变,急忙把黄友拉在一边问道:“这堂上学生所诵读的是何?”
    黄友一听,便颇为自得地讲道:“回禀老师,学生在教习这些孩子的过程中,发现他们的基础都比较差,原来蒙学所用的《千字文》对于他们来说,有点拗口难读,好多孩子四个字一句的总是给我漏一个字。于是学生就想,不如改成三字一句,岂不更容易,所以就改成这样来教他们了!”
    黄友短短的几句话,却是说得秦刚心底大震。当初盼兮去读蒙学之时,他便知道,当时的私塾蒙学教材,多为《千字文》以及《百字姓》,都是四字一句,而且就如黄友所说,其实成句都十分拗口难记,其实并不十分适合孩子启蒙所读。
    秦刚之前曾经想过《三字经》,但记忆中,那应该要到南宋中后期才会出现。不过,此时黄友的说法,则证明一定会有人已经注意到了此时蒙学教材的种种不足,三字经的前身在此时出现,并不稀奇,正好现在有两路的学政官员都在这里,秦刚决定好好推一把。
    他立即将众人再次召集过来,先让黄友讲了自己为何想到要将蒙学课本从四字改成三字的理由,然后又进一步启发大家,这蒙学教育,重在浅入深出,四字改三字,看似一字之差,但立即下降了孩子们的记忆难度。接下来,还应该改动句式,让这些语句的内容更加浅显易懂,不要让孩子们望而生畏;最后,最好记忆的应该是故事,这种蒙学课本应该有故事性,最好能将自古以来的典故传说、哲理大义都包含在里面。
    最后秦刚宣布了他的第二项施政决定:
    “本学政使决定,在环州设立新蒙学课本编撰处,着黄龙友负责,再招募两位可参加,各位学政可自愿报名,参与编撰者,补贴五贯每月。要求,以三字为句,四句一组,百组为内。限期……两个月,编成新本。龙友,你可有信心?”
    随着黄友迫不及待的应承之下,众学政官员也激动不已,当下先前那个回答仁义问题的中年学政官员便抢着报了名,秦刚默默地记下了他的名字:成峰。
    随后便又有两人同时报了名,再后面的人反应稍慢即没有了机会。
    他们倒不是因为这每月五贯钱的补贴,而是深知,有了秦刚这位提举天下学政使的要求,能够参与到编撰这本蒙学新课本之中,将会是个人多么难得的成名立业之机会!
    秦刚便说:“三人就三人罢,你等四人,先拿出一个大纲,看看百组之句,大约需要纳入哪些个典故哲理,定纲之后,便分头草拟,最后再汇总校改。此书,就叫《三字经》吧!”
    其实,关于这本想要新编的《三字经》,是不是历史上的那本,并不重要,包括它的开头是不是“人之初,性本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刚希望它能具有的三个特征:易于诵念、口语浅显、故事表现。所以,有了秦刚并倡导的这本《三字经》,或许会让历史上的那本出现得更早一些、或者说会更加优秀一些。毕竟,就为学童开蒙一事,一本《三字经》,是远远不够的。
    对于黄友而言,之前他曾多次地感慨李纲能够跟在秦刚的身边,多有各种露脸与立功的机会,但是这次,他才深深的地感觉到,由于自己扎根于童子营的事务之中,又确实是殚精竭虑,终有所得。而此次被秦刚委以重任,显然是那李纲所远远难以企及的高度,于是心里甚是飘飘然了起来。
    送走了这些学政官员,秦刚终于能够回到自己在环州的落脚之处。
    久候于他的秦婉,也在着急于向他汇报一下这一个多月以来账目情况。
    应该说,由于绿曲亲卫营与童子营的存在,秦刚来到西北之后,都是赤字财政,所以才会有之前胡衍的报怨。好在当时的那些赤字,都还有着那笔从京城带来的积蓄垫底。
    然后从保安到环州,诸多工坊在先后稳定下来的产出,也能弥补一部分。
    不过,从宋夏和议签定,各地榷场先行开放之后,西凤醇恢复了大量生产,并正式向西夏境内进行销售,更因为西夏数次战败之后,境内民生疲弊、物价飞涨,从生活用品到粮食菜肉,都需大量向宋地采购。
    此时一心想要悔过自新的胡衍,更是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上面,一方面是之前记账的刘寨主、赵将军的抵账战利品的兑现,二是直接通过与各地寨主之间的战利品的收购倒卖,却是着着实实地大赚了一笔。
    “好在阵亡的绿曲兵士的抚恤金都是由两浙那边的谈大爷负责,西北这里只是支付了一些受伤将士的补贴,原本是下个月的总账便可重新回归盈利。只是,奴婢听小李官人讲,大爷答应了给陕西各地官立图书馆各捐书一百册,这些书籍的价格,奴婢也去打听了,价格不低,所以这样子一来,下月起的开支还得持平一段时间。”
    “无妨!”秦刚点点头道,“我答应捐书,是因为从下月起,各路都会有商人来我这里洽谈购买好几样新商品的图纸,我卖给他们的价格不低,而且图书馆兴建时间有早有晚,正好可以用这笔钱也抵掉这里的开销。”
    “那便最好。对了,奴婢还没有恭喜大爷再升新官,就是不知接下来,大爷回京之后,如何安置我等?”
    “孙老经略给我有承诺,这童子营自然是留在环州,我想有那龙友管理,倒也能让我放心。西北的各处产业是接下来对西夏贸易的重点,不但保留还须发展,只能先让衍哥再多管理一段时间,稳定之后,再看安排一两人管理便是。所以,我在这里再待一个月左右,到时候,你便与我一同回京去吧!”
    “奴婢遵命。”秦婉应了之后,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不知大爷对驷哥如何安排?”
    “对啊,这次朝廷将他升到了环庆路的兵马副都监,我与他商量过,他得先行与孙经略回庆州整顿兵马,应该会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吧?”秦刚正在说着,突然有点狐疑地问道,“驷哥之事,你直接问他不就可以了么?干嘛兜个圈子问到我这里?”
    秦婉突然脸色一红,急忙口称告退,转身即走。
    秦刚想了想,突然间便笑了,如果秦婉能有此意,赵驷不过比她多大了几岁而已,而且为人脾性,都是自己身边这几人中最不错的,这两人在一起,却也不失是桩好姻缘,改天他倒要惦记着,去赵驷那边探听一下心意。
    考虑完他人的大事,却是要赶紧处理自己的:回环州后,李清照的第二封信已经来到。
    第一封信里,李清照对他回写的《点绛唇》甚为欣赏,不过也毫不客气地指出:“刘郎未老,桃树尽栽早”,虽然看出用的是刘禹锡之典,但此处张扬个人之志,写在了思念“蛾眉”之人的下句,未必有点“功利心过重,煞了风景”。
    这一句却是看得是秦刚颇有点心惊,果真是双识文之慧眼,一下子看出这两句之间的风格不协调,幸好并没往他是剽窃的方向去想。
    不过,却对他最后一句“又去西北了”大加赞赏,说是“文近直白,颇得十八叔一贯之无赖神韵”,又让秦刚对自己这一神来之改得意了一番。
    秦刚给她的回信还在半路之际,小丫头又已发出第二封信,提到了父亲最近升任为礼部员外郎,公务要比先前忙碌了许多,过去经常结识的朋友也少了来往,而她因为再也不许随意外出,而在家里只能看看金石古书,颇为无聊,所以定要秦刚将其在西北之事,多多与她说来。而且,她还提到,近日秦观因贬至郴州后所写的数首诗词已经传至京城,尤其是其所写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句,感动了一片京城里的痴男信女。她也评道:少游叔此两句砌尽了无穷恨、问尽了无限愁,她让秦刚去信代为好生安慰。
    不过信里所说的这点却让秦刚有了意外的收获,他觉得有了这些诗词的佐证,秦观在郴州的替身只要安心隐居,加上皇帝的默许,这件事的安全性已经大大地上升了许多。
    而正在此时,流求的来信也终于寄到,经明州转发的此信为林剑所写,虽然之前约定的隐语中并无秦观的代称,但却以客至汉村,与五哥、六哥相处甚欢等语,很清晰地讲清了秦观已经平安到达流求,只是没有留在条件更好的秦城,而是直接去了正在开发建设中的汉城,主持那里的新兴事业。
    同时,在大名府酒坊开始运作之后,高邮湖的神居水寨已经基本撤空,后来的一批人到了流求后,正好也就随着秦观去了汉城安置。
    由于秦观本人的到来,宫十二、顾大生与李峰三人都算有了主心骨,再加上这一年两浙路遇灾饥荒,温州港那边又加运了三批的流民,更南边的唐城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勘址、规划,正在积极筹备发兵,以在次年春耕前完成移民。
    流求如此顺利,秦刚顿觉心里安定了许多,秦、汉、唐三城如成,流求必成粮仓宝地,而海贸中转、水师拓建,也会因为老师秦观在阴错阳差之下的出海一行,解决了后顾之忧,诸事至此,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