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菩贤女现在暂时顾不上这个,她正盈盈笑着对顾莫娘招招手,然后转头对徐三说道:“徐都总管是汉人,想必对于雅乐多有研究,不知对于顾大家刚才的这一曲《景云舞》评价如何?”
徐三刚才虽然没有一起叫好,但是现在王妃开口问他,便只能应道:“徐某是个武人,歌舞一事真是谈不上指教。只是记得唐人有诗云:景云霏烂,告我帝符。这位顾大家不愧是南京舞绝,举手投足之间,俱有灿烂之色,衣带飞旋之中,尽是祥瑞之气。王爷与王妃如此用心安排,令我等是大开眼界,实在是感激不尽!”
萧菩贤女此时虽然是与徐三对话,但她的眼神却是一直未曾离开过顾莫娘,只见这顾莫娘在其招手之下,正款款走来,每与徐三走得近上一步,其看过去的眼神就有一丝不一样的感觉与变化,令其心中不由地对这结果期盼了起来。
转眼前,顾莫娘已经走至徐三的面前,先是袅袅地下拜致礼,转而便从喉中发出一阵甜腻软音:“奴奴谢过徐都总管高赞。”
虽然只是简单的十个字,但这十个字细声细气,语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软糯,仿佛是因为刚才一舞刚毕,身子略有倦意,但却没有那种不耐烦的敷衍味,这样的音调却是让在场的男人们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床,并在众人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依床初醒、却又似乎随时会躺下来的美人形象,让人的心里不由地痒痒起来。
此时的徐三却是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高丽长公主王文姬,他也说不上这时为何要先看她,见其倒也正常地坐在那里,这才浅浅笑道:“顾大家舞艺卓绝,自然是当得起的。”
顾莫娘的一双媚眼此时却是如钩似丝,紧紧地盯着徐三的面容上下打量,既看得徐三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又是看得萧菩贤女内心渐渐激动:
难道,这就认出来了?
而且此时,另一面的宫十二也有点看出了这位顾大家的不对劲,天生的敏感让他开始担心起来:主公曾在河北主政,与辽国南京交往甚多,保不准这位南京舞绝会不会是在哪个场合见过,如果是的话,那此时岂不是会出问题?
还没等到他想出对策,萧菩贤女已经开了口:“哎呀呀!我瞧顾大家的这双眼睛,倒似乎是长在了徐都总管的身上了,莫非是看着有几分熟悉?又或者是什么认识的旧人么?”
这句话,不仅一下子吸引了越国王王爷的注意,就连宫十二、王文姬、甚至郭啸等人都惊讶不已,包括徐三本人,此时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此时的顾莫娘身上。
见被众人关注,尤其是被王妃询问,这顾莫娘却是不慌不忙地低头笑了一阵,方才开口道:“还真是被王妃殿下说中了呢!不怕各位见笑,方才初见之下,却是发现徐都总管的眉眼之间,与奴奴昔日曾经的一位爱慕之人有着几分相似,一时之间,便就有些失态了!”
“哦!就只是几分相似吗?”萧菩贤女不甘心地追问道。
“王妃真是说笑了!”顾莫娘已经在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初时的失态已经被她发现,不慌不忙地娇笑道,“奴奴也就是心里旧情未了,或许是身在北地久了,看到徐都总管也是汉人模样,所以就算是有只有一两分的相似,一时之间,也就情不自禁、有所冒犯。再说了,奴奴是个什么身份,哪里会有机会能与徐都总管攀上旧识的关系啊!”
话说到这里,顾莫娘却又像是突然才想起一样,赶紧扭动着身躯,一拧腰,便就伏在了徐三的脚边转为自责道:“坏了坏了!闯了祸了,刚才奴奴只顾想着自己的旧情,却是污了徐都总管的名声,都总管可千万别生气,若是心里不顺,尽管责罚奴奴,不管是什么,奴奴都是心甘情愿的呢!”
顾莫娘这一番甜得发腻的话,倒是把耶律淳等说得哈哈大笑,脸上都现出了那种只有男人之间才有共鸣的神情。
郭啸瞄了一眼王爷、又看了一眼徐三,觉得此事可以拱火一下,便在一起加油添醋地笑道:“顾大家放心好啦,我家大帅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一定不会为难于你的!不如你先敬他几杯酒好了!”
“要的要的!”
在男人们的肆意起哄声中,就连原本带有猜疑的萧菩贤女也开始放弃原先的猜想了:既然这顾莫娘也看过了,那么这徐三也就真的与那南朝叛臣秦刚无关吧?
徐三正在瞪了一眼郭啸之后,冷不防发现一双软绵绵的白净小手搭上了他的肩上,再稍一转头,就遇上了顾莫娘那双水汪汪的魅惑眼睛,一下子却是与他凑得极近,面上更是感受到了对方吹气如兰的香气,还有比这气味更酥软的声音:“徐都总管的手下都说您会怜香惜玉的,那可不能真的责罚奴奴的啊!为了赔罪,奴奴先喝个满盏酒,都总管可要看好了啊!”
徐三感觉从未被陌生女性如此接近,更是被凑在鼻尖的那双魅眼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顾莫娘却已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盏,先是背转于他,再一仰头,便将酒盏中酒尽数喝完,全然不顾这是徐三喝壶一口的那盏,态度极为暧昧。
顾莫娘如此的狎昵举动,自然就是风月场上的惯用手法,一时引得耶律淳等人更是放肆大笑,萧菩贤女及王文姬也只能低头避视,以解除尴尬之感。
也正是在这众人都已放松不再关注之际,顾莫娘已经向后仰着的脑袋装作不胜酒意之状,“哎哟”一下,竟是倒向徐三的怀中。
徐三只觉一股香气袭来,顿时被撞了个香玉满怀,正当他手忙脚乱地将对方扶起之际,却是听到倒在他怀里的顾莫娘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他能听到的话:“秦徐之,装得可真沉得住气啊!若是不想被我说破,今晚就去向王爷留我过夜啊!”
说话间,顾莫娘便分明地感觉到对方的身子一震,再看到徐三一脸的惊讶之色,她却似乎像早有预料地站起了身,巧妙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伸出如葱似玉的手指,一下子戳在徐三的额头上,继续娇嗔道:“容奴奴去准备一下,再为各位献舞。”
转眼便如蝴蝶一般地飞起,再次回到场中。早就准备好的乐队立即及时响起丝竹之声,场上继续开始了雅乐歌舞。
而看似再次回到相互敬酒之时的众人之中,徐三看着若无其事,心中却是暗流涌动,惊骇不已。
刚才顾莫娘突然叫了他“秦徐之”的称呼,听似陌生,却如钢针一般,直扎内心,似乎一下子挑开了他头脑深处的某一处记忆的缝隙,令他对于自己一直无法触及到的过往回忆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尽管他对这位舞伎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听她的口气,却好像是把他认作了一个叫“秦徐之”的故人,而且她居然还要将此瞒过在场的所有人。这件事,可以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有意思了。
徐三此时再看向宴席中的每个人,无论是王爷王妃,还是对面的长公主与宫半仙,甚至包括跟他一起过来的郭啸,看向他的眼神,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神神秘秘。
当下徐三的主意打定,借着与众人敬酒之机,开始渐显醉态,然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紧紧盯着场中顾莫娘的舞姿与眼神,就像是一个正常闻腥的男人那样。
与此同时,顾莫娘更是频频在舞蹈之中与他进行各种暧昧不清的眼神互动,两曲下来,已经是帐中众人皆知的事实了。
借着敬酒之机,萧菩贤女也与耶律淳迅速交换了意见:“看来这徐三不会是那南朝之人,不过,我们既然花了重金请了这个舞绝过来,不如人尽其用……”
耶律淳正有此意,立即点头表示知晓。
倒是高丽长公主王文姬坐在那里,看着徐三与那顾莫娘越来越明显的互动,却是相当不适应,找了个机会,便托称身体不舒服,提前离了场。
因为王文姬是萧菩贤女请来的,王妃便特意陪着她离开,顺便也就不再回到席中。
现场没了两位女宾,剩下的男人们自然不断地放开。在歌舞的间歇,反复起哄徐三与顾莫娘之间,甚至开始叫他们共吃交杯酒。
这顾莫娘却是半个身子都瘫软在徐三的身上,红着脸庞,更用鲜红的细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再用白晢的右手捏着一杯酒刚刚喝过一半的酒盏,送到徐三的唇边,巧笑盈盈,左手顺势勾住了徐三的脖子,嘴唇贴着他的耳边,距离近得似乎白洁的牙齿都会随时咬到耳垂,暖洋洋的呼吸之气,几乎尽数吹进了徐三的耳廓:“奴奴在南京就听得徐都总管的征战故事,心里面既是听得向往,又是扑腾扑腾地各种紧张呢!”
说来也是奇怪,顾莫娘好似非常能够控制她所说的话语的穿透力,不想让人听见的呢喃之语,便就只有徐三一人可听到,而像刚才的这些话,虽然语音低迷,但是却又让其他人都能听个仔细,纷纷都在取笑他俩。
宫十二此时已经看出了端倪,在今天晚上的这场宴席之上,真正考验他主公的,并非是已经离场之后的高丽长公主,而却是眼前的这个祸水红颜式的狐媚子。
但是,宫十二更清楚,不管是以他目前的半仙身份,还是以他此刻最多只能与徐副都总管之间搭讪说两句客套话的程度来看,他都无能为力,一切也就只能寄望于主公个人意志的坚定与把持。
原本的这场酒宴为了照顾徐三的酒量不高,并未过多劝酒,而以歌舞欣赏为主,但是最后,居然是顾莫娘喝得醉态可掬,两腮变得粉扑扑的,一双紧紧盯着徐三的眼睛都能滴出水来,最后一支舞蹈结束之后,便旋转着飘来,又一头栽倒在徐三的肩膀之处,嘴里娇软地说:“徐都总管,奴奴今天可以真的喝多了一点……不过奴奴还会一个醉舞,但就只能跳给都总管一个人看,这里的这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
“唉呀!我看这是顾大家今晚只忙着跳舞,却没吃饱肚子,这次可是要想把徐都总管一口都要吃进了肚子里啊!”耶律淳本来在排除了徐三是那个秦刚的可能后,心情就比较舒畅,接下来他便是一心一意地想利用这顾莫娘的剩余价值来拉拢他,现在眼见得这两个人是“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更是顺水推舟地想要撮合安排。
大家也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徐三却是站起来摇手道:“我没事,让郭啸送我回家就行!”
看着扶着徐三的郭啸等人在前面行走,耶律淳对旁边人作了手势,立刻便有伴舞的两名舞娘半抬半扶着顾莫娘上了徐三过来的马车,那边的郭啸看了看徐三没什么反应,所以他也不会反对这样的安排,一行人便就离开了王府。
徐三的都总管宅子,他本人以及顾莫娘都被刻意地送进了后院内室后,余人都退了出去。
只剩两人之后,此时他俩的脸上,除了难以散去的酒气与相应的红色之外,再也看不见一丝的醉意。在经历了不短的沉默之后,还是顾莫娘没在耐得住性子,先行开了口:“秦刚,你要真想隐姓埋名,也别改个徐姓嘛!谁还不知你秦徐之呢?”
徐三心头又是一动,从酒宴上这个顾莫娘在他的耳边轻声叫出“秦徐之”这个名字开始,他就立刻有了一个预感,这个顾莫娘是熟悉他过去的一个关键人物,而且并不知道他目前已经失去记忆的情况。所以他才决定随其安排,应承着将其带回住处,希望能够从单独相处中尽可能地寻找出答案。
所以,在听到对方又叫出“秦刚”之名字后,他便基本有了底:自己过去应该是姓秦名刚,而徐之正是表字,于是他淡淡一笑,反问道:“谁说我想隐姓埋名了呢?”
“秦刚你别以为我就是一个低贱无知的舞女,你从大宋挟持皇子赵茂叛逃而出,别人都道你是走投无路,但我却知道你想打的是什么主意!”顾莫娘冷笑着说道,“你说你不在乎身份暴露,可是跟你一起来的皇子就不怕被人知晓吗?”
徐三的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反应迅捷的他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指的皇子赵茂应该就是此时还在上京的小王子金哥,虽然这些东西他一时无法判断真假,但此时带给他的冲击力依然是巨大的,好在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反复建设好了自己的心态,尚能做到此时的脸色平静如常,任是心中波涛汹涌,也毫无异色露出。
面对任何无法直接回答的问题,他一律以沉默以对,反而给了顾莫娘以高深莫测的感觉以及更大的压力。
“秦刚你要明白!”顾莫娘道,“这次越国王与王妃请我来东京,直接冲的对象就是你。所以若不是他们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宴请?我若是想从他们那里请功领赏,刚才在席间就直接叫破了你的身份!”
“不过你并没有啊!”徐三淡定地指出。
“那你得感谢这些年生活带给我的成长。否则就按当年你在沧州无情拒绝我的那天起,我就恨不得让你立即去死!”顾莫娘此时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异常凶狠及怨毒的神色,再扫向此时一身契丹人常装的徐三身上时,却又迅速地退去,她扭着柔软的腰肢,慢慢地贴近过来,恢复成晚宴时的那般娇媚的模样,轻轻在徐三的耳边说道:
“世间的一切恩怨情仇,其实都可以用价值来计算。所以在眼下,到底是辽国东京道的副都总管徐三的价值大呢?还是不敢暴露行踪的大宋叛臣秦刚更有用呢?奴奴自然是分辨得极清楚的。更何况,如果要是论及咱俩之间的昔日之情,那年从京城回到高邮,的确是我先有负于你。可是后来你在沧州处死了奴家的丈夫,又拒绝了对奴家的援手。这也算是对奴的报复,所以平心而论,你我之间,不过已经就此扯平了!”
始终保持着微笑不语的徐三看似平静如常,其实此时他的心中,正飞速整理着今晚不断涌来的巨大信息量:
从目前来看,这个顾莫娘定是他之前的旧识,甚至之间最早还有过一段感情。她所提到的京城、高邮、沧州这几个地方,应该就是他们之间的交汇地点。情,一定是有的;而且,她的丈夫居然是死在他的手上,所以仇,一定也是不可缺少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搞清楚,这个顾莫娘今天的打算与企图。
想到这里,徐三顺势一把托起了已经凑得很近的对方的下巴,用着极其暧昧的语调说道:“人么,自然都是要往前看,老是去纠缠那些个陈年烂芝麻谷子的事又有何益?某能有今天,就是因为能放得下过去。所以再回头谈什么扯不扯平的事情,倒是显得有些过于计较了吧?”
徐三的这一番话便是以攻为守,避开了在继续谈论过去事情中,防止自己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同时,这样也更加有利于引导对方说出下一步的真实目的与企图。
“不急不急,奴奴这次只是希望能与徐都总管达成一个共识——我们彼此都有对方需要的东西,也有对方忌惮的实力。”顾莫娘却也不傻,她扭动起如蛇般的身躯,巧妙地滑出了徐三的手掌控制,转而便退出了两尺开外,“至于接下来我们如何合作,奴奴还有上头的人要作指示,咱们可以以后再慢慢来谈。”
“上头的人?”徐三立刻十分警觉,“南边的?”
“以后自然会知,此刻何必心急呢?”顾莫娘突然就咯咯地笑起来了,“不过倒是可以让你放宽心,方向猜反了哟!”
方向反了?难道是北边?北边会是什么人?
看着徐三若有所思的模样,顾莫娘却又凑近了一些:“不过你有没有想好,接下来的今晚……在你这里……该考虑考虑如何疼疼奴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