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击案,几乎没有在大明掀起一丝波澜,就在有心者们的安排下,迅速甚至有些草率的结案了。
那些死在了这场案子中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他们的家人都得到了朝廷丰厚的赏赐。
前去交割银两的小太监们,看着那些拿了银两而欢天喜地的家属们,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悲凉。
但凡还有条活路,谁会送孩子进宫呢?
在他们\/她们进宫的那一刻,可能就已经死在了家人的心中了吧。
如今,还能得到这样一笔天外之财,所有人都很满意。
但李红英,她很不满意,她固执的拒绝了朝廷的赏赐银子。
她说:丈夫是一名军人,军人可以战死沙场。但军人的命,是不能用银两来衡量的。
那不应该叫赏赐……
丈夫的尸体早已经领了回来,停灵在家里,今日已经停满了七天,即将举行葬礼。
公公在太医的治理下,情况有了些许的好转,但是不多。
公婆两人,几乎整日整夜的坐在院子里,望着门外那棵没有了叶子的枯树,一句话也没有。
柔弱的女子,将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两人的婚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他还会回来一样。
门上贴着的喜字,已经褪去了大红色,显现出惨白色来。
丈夫身前的好友,那几名锦衣卫,也似乎将这里当成了家似的,天一亮,便来到了这里,很晚才各自回去。
李红英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虽然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她怕自己会不可抑制的想起丈夫。
那个每天当值完,都会给她带一些坊市上的小玩意的丈夫。
有时候是一支桃木发簪、有时候是一些油炸的小吃食。
夫妻两个你一口、我一口的躲在房间里,将那油炸的吃食吃完。
因为她一年多都没有怀上孩子,所以公婆两个都很急。那些油炸的食品据说她是不能吃的,可是她喜欢吃。
但他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因为她喜欢,所以丈夫都会偷偷带给她。
那个人已经躺在大堂里了,再也没有人给她带这些小吃食了……
王安带着宫里的人,很早就来忙活了。
他们布置着灵堂、搭建着棚子,又在院子里摆开桌椅板凳,准备做宴席。
请来吹鼓手们,在门外吹奏着哀乐。
李红英只觉得很烦,她不喜欢这样的闹腾,因为丈夫喜欢安静。
她也没有给那些宫里来的人任何的好脸色,因为他们欠她的。
一个人的身份究竟要贵重到什么地步,才值得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去死呢?
她木然的蹲坐在灵堂内,身边躺着她的丈夫。
门口似乎来了很多人,他们带来了许多礼物,摆得整个院子到处都是。
可是,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公婆在招待着他们,他们说着些没营养的话,公婆还陪着掉几滴泪来。
她不会哭的,泪已经流干了。今天王虎会回来,他喜欢看她笑。
所以她不能哭。
他们似乎完成了工作似的,三三两两现在院子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时,门口变得嘈杂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一样,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一个一身黑色布衣的青年,缓缓的走进了灵堂。
他看着李红英,一脸的愧疚。
李红英,从那一刻开始,就明白了,丈夫为何会为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的去死。
他怎么可能会来?
但他竟然真的来了!
那青年从案台上拿起三支香,点燃后刚要插在香炉里。
身边的王安突然蹿了出来,低声说道:“主子,于理不合呀!”
朱由校理都没理他,一个长揖到地,又将那三支香稳稳的插在了香炉里。
他看着李红英,声音很轻很轻的说道:“红英姐,我知道是我们欠你的。我要说的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李红英终于等到了她要的东西,她很高兴,这人没有提赏赐、也没有提赔偿。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
遗体瞻仰结束后,丈夫就要被放入棺材中,埋到地里,两人再也不能得见。
她扭过身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击倒了她,这几日透支的身体再也扛不住,就此昏厥了过去。
“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王安带着几个太监们,将昏厥过去的李红英抬回了房间。
赵虎、林云他们四个锦衣卫,在礼仪太监的指引下,将王虎埋到了地里……
……
办理完王虎的丧事后,骆养性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摆下了一桌宴席,宴请林云、赵龙等四人。
从开原回来了五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
林云不知道这位上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兄弟四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赴宴再说。
等四人到达酒楼时,却发现骆养性早就到了。
他父亲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管居三品。
由于底下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北镇抚使通通暂缺。
这也是万历晚期明朝官场的一大特色,六部堂官尚且不齐,何况锦衣卫呢?
骆养性身为锦衣卫南镇镇抚使,已经是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了。
就连杨延宜,都差着他好几级。
让上官等待,没有这样的道理。
即便与他有些龃龉的林云,也加快了脚步,迈进了酒楼内。
骆养性面色颇为和蔼,毫无上官的架子,让他们一一就坐后,又留神听楼下大堂里说书。
说的还是那老一套,只是从茶楼换到了酒楼,受众变了,但内容却大差不差。
骆养性听完后,在自己的面前放下三只酒杯,一一斟满了酒。
林云他们四人,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耐着性子等待着。
却只见骆养性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将三杯都喝了个干净。
他白皙的面皮霎时间变得通红,因酒气翻涌,脸上也显露出痛苦之色来。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开口说道:“前日里,本官跟林小旗发生了一些误会。本官自知理亏,差点害了林小旗。在这里自罚三杯,以示赔罪之意。”
林云与其他几人对望了一眼,连忙起身说道:“不敢当!卑职怎敢责怪于大人!”
骆养性伸手摁住他,又端起了酒壶,作势要往自己酒杯里倒酒,开口说道:“大家同属锦衣卫,都在一个槽子里吃饭。若林兄弟还这般见外,那我只能再自罚三杯了!”
众人见他不似作伪,也纷纷陪了一杯。
很快,在酒场老手骆养性有意逢迎下,酒桌上的氛围热闹了起来。
骆养性又跟他们谈起了,杨延宜在开原做的那些事,是一脸神往之色。
酒宴过半后,众人才感彼此关系缓和起来。
林云趁机请命,他还要带着这四名兄弟返回开原,希望骆镇抚使能批准。
骆养性自无不准之理,当下就谈定了,今日就去领取勘合。
他甚至还表态,如果不是朝廷还有些事情需要他操持,他都想去开原看看。
四兄弟听闻,却是莞尔一笑。
酒宴过后,四兄弟办完手续后,也踏上了返回开原的路。
于此同时,熊廷弼也终于赶到了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