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镇江。
皇台极犹豫了半天,派出骑兵入城查看作战情况,又抬头望向天空,天上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很快,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更有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呼啸而来。
皇台极命人扎营寨,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城内的零星的爆炸声和厮杀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眼看天色已经快黑了,皇台极无奈,只能鸣金收兵,让城里作战的士兵撤了回来。
马汗他们将长枪兵和火铳手混合编队,遁入民居中打起了巷战,与建奴周旋直到现在。
建奴最开始只能以西瓜雷来开路,那些大明的火铳手,躲在屋子里面,枪打得又黑又准。
二三十人为一小队的火铳手,往往一个齐射,就能够射杀好几名建奴士兵。
建奴一度想在城内放火,可现在这狂风暴雪之下,实在是无法扩散开来。
往往在火药燃烧完成后,他们点燃的房屋就熄灭了。
打到最后,建奴用攻城大炮来轰击那些民居,虽然收效还不错,几门炮齐射下来,躲在屋子里面的人都被杀死。
但这一间接着一间的屋子,大炮炮弹如何能有这许多?
打到最后,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意志。
马汗他们深知,城外有援军,且杨延宜大军就在前来的路上,所以打的很坚决。
但皇台极的心态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毛文龙那厮离开战场已经有几个时辰了,现在恐怕已经到达了义州城下了。
可镇江却不是这一时半会能拿下来的,思虑良久之后,皇台极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朝鲜全境已经都在他手里了,此刻就是要以城池为单位,来跟大明打消耗战。
一边依托坚城防守,一边在海边的水军基地里抓紧制造船只并加以训练。
等待开春,那他的大军随时可以乘船而下,直抵苏州府、松江府等富庶之地。
大明陪都南京,亦在兵锋之列。
所以,皇台极埋锅造饭,全军饱餐一顿后,连夜就撤回了义州。
镇江城内。
马汗已经疲倦欲死,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嘴唇干裂得像枯树皮一样。
在听到了城外的鸣金声后,他愣了一会儿,从房间里蹿了出来。
这一场与建奴的巷战,几乎就是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时间和空间。
最后经过清点,八百亲军倒没有几个战死的,因为他们甲胄防护做得最好,又受过了严格的军事训练。
但建奴掳掠过来的那些青壮,两万多人却十不存一,活下来的不足两千人,曹文诏的士兵也都死伤大半。
可不管怎么说,这惨烈的一战,他们总算是守下来了。
建奴士兵死亡得不多,主要是汉军八旗的士兵,尤其是他们的火铳营,几乎成建制的被马汗所击溃。
在派出仅剩的几十名游骑后,马汗命人埋锅造饭,又尽取战死的马肉,全军饱餐了一顿。
皇台极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强行军,抵达义州城外,遇到了毛文龙派出来的游骑兵。
毛文龙的游骑兵也学得跟他一样狡猾,远远看到建奴的行踪后,扭头就跑。
等到皇台极大部队到达义州城下时,毛文龙所部早已不知所踪。
但义州的情况却很不乐观,毛文龙让骑士们以投索投掷手雷攻城,对里面守城的敌人造成了相当的杀伤。
如果皇台极再晚到一夜,那义州必然已经落入毛文龙的掌心中。
毛文龙看似徒劳无功,还消耗完所有的手雷,但若不是他来这一处围魏救赵,马汗他们也支撑不下去了。
毛文龙的游骑兵探得建奴大部队下落后,他率领骑兵溜之大吉,绕了个弯又返回了镇江。
大雪依然没停,马汗来不及收殓死难者的遗体,只能草草的将他们先堆放在城外。
寒风呼啸中,马汗独自在挖坑,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行军和征战,几乎压垮了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可他不敢稍微歇息,只要他停下来,就会看到陈忠、陈良他们在自己面前晃荡。
还有死在城内的那一万多名长枪兵。
曹文诏也没有说话,他比马汗大了几岁,也见惯了生死,知道现在只有马汗自己才能够走出来。
他在马汗挖土的侧方点起了火堆,炙烤着坚硬的泥地。
等泥地被烤软之后,马汗便用铁铲一铲一铲的挖着泥。尽管现在大学纷飞,但马汗额头上却依然冒出了汗珠。
毛文龙的骑兵也在城内进行着修整,他走到马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一起挖了起来。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挖掘,一大一小两个坑被他们挖了出来。
坑边上放置着陈忠、陈忠夫人,还有陈忠的弟弟,陈良的遗体。
在火把燃烧的熊熊火光中,马汗将这三人埋进了土里。
坟堆弄好的那一刻,马汗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毛文龙和曹文诏两人连忙将他扛起,又搀扶进房间里。
马汗的额头烫得吓人,他发起了高烧。
倒也不是因为冻的,而是这一系列的事情积累下来,压垮了这位青年。
毛文龙让妞妞的奶娘照顾马汗,与曹文诏两人相对无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
落在书本上只有寥寥数字,但却将战场的残酷说了个明明白白。
之前在杨延宜麾下的时候,虽然总是以寡击众,但杨延宜所部却从未出现这样的伤亡。
等到马汗自己领军作战时,那些死去的青壮,让他再也绷不住了。
那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亲人在世,如果有,那他们的亲人也只能日夜翘首以盼,却永远等不到那个回不来的人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马汗烧了两三天,还一直总是迷迷糊糊的。妞妞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这个三岁的小女孩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也整日陪在马汗身边,喂他喝水,替他更换额头的毛巾。
直到有一天,屋外变得异常的吵闹起来,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叫嚷着、呼喊着什么。
马汗费力支撑着坐起,他以为又有敌袭了。
没等他开口唤人,只看到房门被推开,毛文龙和曹文诏簇拥着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马汗见到那人后,强撑了许久之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杨延宜也感觉鼻子发酸,他已经知道了镇江发生的一切。
他走到床榻边,伸手探了探马汗的额头,说道:“你受苦了!”
马汗握住杨延宜的手,哭得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说道:“大人!他们死的……死的太惨了!”
杨延宜虎目含泪,拍了拍马汗的手,柔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