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时辰,衙役们才将带过来的十几辆大车给装满。
等他们出发之时,胡廷宴打开一个箱子,指着箱子里的银两说道:“这箱子里的,你们分了吧。”
衙役们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不可置信的望着胡廷宴。
“分了吧,嘴巴严实一点!”胡廷宴说道。
王存孝大概估算了这一箱子银两的重量,根据箱子大小来估算,这一箱子至少能装十万两白银。
班头走上前来,问道:“府台大人,要不给师爷和您各留下三成,其余的小的们分了?”
“都分了吧,没来的兄弟也都有份。但本官有言在先,那些本官亲手贴了封条的,少了一两,本官都要问你的罪!”
胡廷宴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给予他们一点蝇头小利,那些入库的银两,他也没有准备贪墨半分,而是计划用来重建西安、安抚流民。
衙役们欢天喜地的扛着那一箱没有贴封条的箱子,赶着马车就回去了。
十几辆大车都装满了,也才运走三十多箱,现场还留有十多箱。
经过大概估算,徐鸿儒存在这里的家产大概有将近四百万两。
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了,几乎相当于西安府一年的赋税。
现场还留有三十几名衙役看守,他们在等待那些弟兄再将马车赶回来。
王存孝在长安县生活了三十多年,这位胡巡抚的官声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胡巡抚素来以清廉闻名,西安偌大个城市,没有一间店铺、城外也没有一亩良田是属于他的。
但为官清廉,是对自己的要求。若是要以这样高标准的要求来御下,就是扯淡了。
所以在遇到这笔浮财之后,胡巡抚自己没有打算贪墨半分,但依旧喂饱了底下干活的人。
也只有这样,那些得了好处的人,才不会到外面去乱说。
看着王存孝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微微带着些赞许的神色,胡廷宴从怀里取出那张信纸,抖了抖开口说道:“今日在城内,本官有几个疑问还没有问完。你说本官开了官仓,你是怎么知道的?”
“城内粮行都被王府所掌握,大人即便是想要放赈,也是鞭长莫及吧?”
胡廷宴心里一惊,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听你言语中的意思,本官施赈有错误之处,还请以教我。”
“府台大人,这绳索捆缚得太紧了,学生喘不上来气。”王存孝没有回答他的的问题,而是抬了抬手,示意手上还捆绑着绳索呢。
由于银子已经到手,也没有见到埋伏的情况,胡廷宴没有再怀疑王存孝,而是让人解开了他和侯五的绳索。
王存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西安城中居民不下百万,大人仓中有多少粮?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胡廷宴闻言也是语塞,这也是困扰着他的问题。
那就是开放了粥棚之后,整个西安无论老幼、也不辨是否是灾民,都通通过来白吃白喝。
整个西安设置了十余个粥棚,但排队现场依旧是昼夜不息。
按照这个消耗,他的存粮也就能够支撑半月而已。
想到这里,胡廷宴微一拱手,说道:“还请先生以教我。”
王存孝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何不在那粥中加入麦麸和碎石子?如此一来,若不是三餐难以为继的灾民,自然也不会去喝那粗砺难以下咽的粥了。”
这道理看似简单,但不是圣人先贤能够教出来的,而是要有一定的底层经验、又善于揣度人心,方才能够明白其中的关键。
就像后世的廉租房,有一名学者就曾言,既然是面向穷苦大众的保障性廉租房,那就不应该配置独立的卫生间,也不应该配置停车位。
此言一出,迅速引起一片哗然和反驳。
当时就有某东的主播责问那名学者,难道底层百姓就不应该拥有自己的卫生间吗?
那学者说,一旦配备了独立的卫生间和停车位,那些房子再也不会落到真正需要他们的人的手里。
日前一廉租房,其中有九成都让吃官粮的给占据了,真正需要申请的底层百姓,却是一个也无。
这条消息也狠狠的打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的脸。
胡廷宴乍听之下,皱起了眉头。
那好好的粥里,却为何要加入麦麸和碎石子呢?
可他思索良久之后,眼里竟然精光大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对着面前怡然自得的王存孝,一个长揖到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王存孝面含得色,假意推辞了起来。
胡廷宴见到他这副做派,心里也有了计较。
此人所学甚杂,但为人倒也直爽仗义,现在唯有捧着他说,才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王存孝自以为得意,却不料他已经被胡廷宴拿捏得死死的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给我唱个什么聊斋啊?
于是,胡廷宴又作了作揖,问道:“如此一来,真正的灾民当能筛选出来。可本官尚有一无解之事,还望先生以教我。”
“但说无妨!”王存孝袖子一挥,大咧咧的说道。
胡廷宴心底只觉得好笑,但他脸上却是依然不动声色,问道:“本官私开官仓,已是死罪。你不担心这笔钱财落入新上任的知府之手吗?”
“不然!胡大人肯开官仓,已在学生的意料之中。大人若未开官仓,才是死罪难逃!”
“喔?”这倒是真的出乎了胡廷宴的意料了。
王存孝站起身来,对着北方高高一揖,朗声说道:“陛下虽然年少,却是雄主之姿!朝中更有杨督师这样的名臣辅佐,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大人请想,古往今来,有哪位帝王会将自己名下的皇田全部发放给百姓的?没有,唯有今上!所以,学生断定,大人为救灾民于水火,开仓赈粮一定会得到陛下的褒奖和肯定!学生敢以性命做保!”
说得兴起,王存孝眼中光彩四射,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那杨督师虽年仅弱冠,治世却有管、仲之风!燕将乐毅、汉相萧何皆有不及也!如此人物,学生只恨无缘能得一见,实为生平一大憾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明报”,展开来对着胡廷宴继续说道:“大人请看,以白莲教的把戏对抗白莲教,一举掐断了为祸数百年的白莲教之根基,使其再无生存之土壤,何其妙哉!”
说完之后,他似乎变得很激动,又将报纸翻了一面,继续说道:“大人请看这里,分田令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们翘首以盼如盼甘霖。而杨大人仅凭这一张纸,竟能尽收天下万民之心于朝廷,何其妙哉!”
说道这里,王存孝话语之间已带着哽咽道:“不说只是私开官仓了,秦王名下田地,学生也早就分了下去,分给了治下的百姓们。陛下想做此事而不得,大人只要硬抗下秦王这一波劫难,将此事上奏至朝廷。那秦王末日将至,而大人之官运,尚不止于此!”
听到这里,胡廷宴如遭雷击,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秦王的田地被人分了,他是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眼前的这个读书人。
他所言初听之下,狂悖不堪,但细细思索之后,却发现此人狂妄大胆下办的分田,就恰如挠到了大明的痒痒处,陛下何尝不希望有这么一出呢?
越咂摸滋味,胡廷宴越是觉得,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这个家伙了。
他在外面继续晃荡,只会引来更多的祸端。
想到这里,胡廷宴又问道:“那你这白莲余孽,又当如何呢?”
“学生本以为能依靠这笔横财,能够做个富家翁,以了残生。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横财化水,学生也别无所求。只希望大人看在学生献策的份上,分学生三两亩薄田以度日,也就是了。”
胡廷宴听完后,却是摇了摇头。
王存孝也是一惊,他原本寄希望于献银、献策能够免于追责,但现在看巡抚大人之意,好像没这么容易善了?
就在王存孝心里跟打鼓一样的时候,胡廷宴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登莱巡抚袁大人,与本官私交甚笃。他前日来信,问本官有无人材可以推荐于他。本官思来想去,就你了!”
看着王存孝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胡廷宴接着说道:“朝廷五品以下官员,袁大人可一言以决,这可是圣上亲允的!你这个出身,也只有进入朝廷,才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说完之后,胡廷宴又笑了,指着王存孝继续说道:“你还不知吧?登莱巡抚,那可是武安侯杨督师一意举荐的!你在袁大人手底下听差,可是有机会面见杨督师的!”